吾家有女初长成

小佳碧玉

不是金枝玉叶也罢，还黑不溜秋，一脸嘟嘟囔囔的她，腿粗得骇人又短得可以忽略不计而奇奇怪怪地长在了大大的屁股上。她绝对是一只没专人侍候而只能大部分时间放在床上，除了傻傻憨睡，不会翻身，连头都睡扁了的丑小鸭。不会哭，不会笑，不会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曾以为她是个傻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听到“吱”的开门声，她竟然能身体其他部位丝毫不动，硬单独抬起头来看动静，结果呢，总是“咚”一下倒下去了，看得人欣喜又难过。高兴的是，听到动静有反应，还能做出想观察的动作，至少确定她不完全是个傻子。心酸的是，她好像又特别懂事，似乎很明白没人专门伺候大驾，所以自己就老老实实，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乖乖呆在床上。大概是无聊吧，也许是孤独，又或许是好玩，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日日夜夜百分使劲地努力吮吸自己手上的两个大拇指。以致拇指被吮吸得细细的。这个嗜好终于连天神也阻止不了。喏，嫩生生的指头正面，都有差不多跟指头大小一致的大茧子了。两个茧子轮流着破了烂，烂了破，破了又烂。 她也在茧子烂了破，破了烂，烂了再破的反复中，慢慢学会坐立起来，还能在床上来回爬动了。她开始不满足于床这个小天地了。于是时常把她放在座椅上。能像大人一样坐在座椅上的她，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除敢把头转的像拨浪鼓一样东瞧西瞅，再不敢作其他动弹。慢慢地，小鸭敢抓着扶手，从椅子上缓缓梭下来，摇摇晃晃地站在椅子边，这时还会露出完成人生大事才有的欢喜表情。 一天，远远的就听“嚓嚓”的声音，寻声看去，那个黑乎乎，傻几几，矮堆堆的丒小鸭竟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推着一只小方凳往前迈步！呵，小鸭自己学走路了！她学得那么认真与专注，以致大半天没发现，有个惊掉下巴的观众正见证着她迈开的神圣的人生第一步！终于觉察有人在看自己走路，累得呼呼喘着小气的她，蹒跚着站稳，对着唯一的观众挤出难看的笑。记不得当时作了什么反应，只记得从那开始，小鸭就天天这么推着小方凳，在房间与客檐边上自由自在地走着玩了。她额头上那道伤痕就是把小凳推下客檐边，摔跤得到的勋章！大概过于钟爱这种游戏，到完全不必再借凳子而能自主走路的小鸭，直到快上小学还一直在乐此不彼地玩推小凳走路的游戏。 那天，丑小鸭可能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她从较远的地方，吃力地抬着一个小方凳，跌跌撞撞的向我奔来。把小凳放在我面前后，她用十分得意的表情证明自己俨然已是大力士了。扶着我，艰难摩挲着爬上小凳，又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她，确然已是“山高人为峰”那个把大山踏于脚下，傲然立在山巅的胜利者。确定自己已是个顶天立地巨人的她，露出了人生大赢家才会有的开心笑容！呵，一个不起眼的花骨朵也可以开出漂亮的花！她咯咯的笑声惹得我雅然失笑！以后，小鸭玩过诸多类似的游戏，小凳已然成为小鸭成长路上的好玩伴。不论去到哪里，哪怕看见千里之外饭店里铁焊的小方凳，她都遇到致爱的好友般，推了走起就玩。不同于其他孩子，小鸭有的是傻不拉几的童年。一天，她蹲在地上，正玩漂浮在水盆子里，一捏就可以“叽叽”响的一只大鸭和它领着几只同样会“叽叽”的塑料玩具小鸭，突然听到“嘟”一声响，她立马扔下鸭子，弯着笨拙的小腰，特别仔细地在桌子与小凳子下边来来回回地寻找，大概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便一脸茫然的望着我说：“呢？”。笑得我前仰后俯，她竟不知道自己的屁是无影无形的。 还记得那是个不太炎热的夏天，小鸭已经学会自己在大门外蹲着拉屎。我正在厨房里忙自己的活，她突然蹒蹒珊珊走进来，边小河淌水般哭着边对我说：“苍蝇吃我的屎！”。惊愕之余，逗得好长时间忘了笑的我“扑噗”一声笑出来。好奇地奔去，果见一小堆标准旋尖的便便上，几只苍蝇正放开肚皮吃大餐！“我要打它！”小鸭不知从哪里拖来一根小棍子，看似全力以赴地朝着她便便上的苍蝇一点也不准地打了过去。结果是，自己辫倒坐在地……至于那次在水库边玩，她竟得意地捏着一小把捡到松子要给我，一看，其实是几粒大小形状与松子惊人一致的羊屎罢了。我瞠目结舌，哭笑不得……嗨，这小鸭什么时候可以少傻些呢！ 时光不会落下任何人。小鸭也与小王子大公主们一样，在沐浴过阳光，拥抱过凊风中进入幼儿乐园。一天接她时，被老师约谈了。是上中班的她，抓了大班一女娃的脸。看着女孩脸上长长一条殷红的指甲痕迹，女孩妈妈心疼得想哭，我抱歉得想暴打她一顿。后来知道，下课一同玩耍时，被抓女孩趁老师不在，揍了大班的另一女娃，小鸭竟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了！在还无是非观，哭着死都不肯进幼儿园的小小年纪，小鸭竟有小英雄般的义气了。我又气又喜！ 一眨眼，就到了上小学的日子。那天，把穿着洁白公主裙的小鸭从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弯梁上抱起，就像抱着全世界一样，走过长长的路，直接把她放在了老师身边。心里祈祷着，希望今天交给你一个娃，明天请还我一个才人！刚进小学的小鸭，像男娃一样淘气。那次，教室门锁住了，看到其他男生从不甚高的窗子爬进教室里，小鸭竟一点也不淑女地跟着爬了进去。结果被老师狠狠收拾了一顿，从此，小鸭对那老师充满了畏惧，但再也不敢造次！在小学，最头疼的事却是吃饭。小鸭从小胃口不好，时常会呕吐，所以一直也厌食，检查又无明显病症。她不但不爱吃所有小孩爱吃的各种果蔬及其它零食，对她而言，连吃饭都是痛苦似的。每次回家吃饭，她总找各种理由磨蹭不吃或少吃。尤其令人气恼的是，她总会趁你不备，悄悄把舀给她并不多的饭菜以各种方式偷偷倒掉，要么是垃圾桶里，要么是床底下，要么书桌后，甚至把它倒进塑料袋，藏在衣柜中……每次打扫总能从不同地方清出不同时间倒的各式菜饭。对此，怎么教导都不凑效。唉，什么时候小鸭才会懂事点，知道吃饭对长身体的重要性呢？她就在天天被担忧营养不良中读完了小学，以小不点的袖珍小个子跨进中学。 初中的学习科目增多，学习的压力也大了许多。小鸭却还是那个幼稚小学生，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学习的重要，只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与她个子相谐却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小玩具小游戏，急得冒汗的我不断地安慰自己：别急，别着急，静待花开！静待花开！她会长大的！更难以接受的是，她似乎渐渐成为了一匹乱跳烂踢的马驹子。一次，她完全忘了是跟我上街去买菜，以为自己是悠闲的观光客，便只顾着看看红红绿绿，黄黄白白，青青紫紫的各色蔬菜。一会她又兴致勃勃，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评价起街上的某个行人。要么就含羞或窃喜或无奈地掩面不语……唯独没见我买了好多拿不赢，提不动的菜，也沒有想帮助我意思。求助，她竟像侵犯了她一般，极不耐烦地甩来一句：“那是你的菜，又不是我的！”。我气得五雷轰顶，真想狂风暴雨猛揍她一顿。一想，大街上哪能那般放肆呢？于是不再理她，一个人提着拽着掉着菜回家，把她扔在了街上。为了这事，心里憋屈了好几天，硬想不明白，怎么养了个这么没心没肝的东西！她却神态安逸，悠闲自在，若无其事地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能把她怎么样呢？还不是压住火，心平气和说她说几句算了。假期里的一天，我约她自驾到洱海边去玩，她死活不肯去。我只好自己与几个亲友去了。游玩的全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老牵挂一个人被扔在家里的娃娃，又愧疚自己竟一个人遛出去玩了！几天以后，她在手机上看到我在大理理想邦拍的照片，她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很疑惑地问我：“你也去理想班啦？”我奇怪地说：“怎么啦？你知道有个叫理想邦的地方？”。理想邦其实是位于洱海环海东路，顺小山包而建，可以俯瞰洱海与金梭岛，远眺下关和苍山的名副其实的理想小镇。里面全是一景一房，一房一景，风格各异，又新颖别致的小别墅。充满迷宫乐趣的巷子两边种满各种花草，走在诗意蜿蜒的街道上，宛如置身如梦如幻那特别享受的天堂。我们还是慕名第一次去玩呢！她神秘地笑着说：“知道！”一阵笑浪后，她毫不隐瞒地说：“你信不信我去过理想邦了？”。为了证明没说谎，她找出了自己手机里存着在理想邦拍的照片，很熟练地从微信上发了过来。照片上是一个神态安逸，笑容甜美，满是纯真快乐的美少女，背景也确实是理想邦独特的墙体、房子及玩场！我震惊得不要不要的。我不可思议地问：“你什么时候去玩过啊？”。“咯咯咯”，银铃般笑声算是回答吗？看着我迫不及待的惊讶表情，她才慢吞吞地说：“就是你约我去洱海边玩的那天。我跟同学也坐客车去玩了。”。说这话时，她紧紧盯着我的脸，观察着我听到天机的反应。见我仍风平浪静，她便有些自豪地说：“坐车到了下关，我们是扫码骑着共享单车走环海路去了理想邦的。”。我的天，在异地，她竟骑着共享单车，与我同时前往自己开车跑了好远好远，好久好久的同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哪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早已是暗流涌动，确切说是惊涛拍岸，波涛汹涌！我忍无可忍想痛快淋漓地痛骂她一通，再疾风暴雨般狠揍她一顿。镇定一瞅，切，就收拾眼前这个笑容灿烂，与我一般高的大姑娘？算了吧！那个傻不拉几的丑小鸭怎么就变成眼前这匹桀骜不驯的莽骡？我又能奈何？罢了！ “这是带给你的烧烤！”。正在因夜深还没见她回来，我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虑不安的时候，这个小蹄子终于兴奋地回来了。循声望去，果见她提着一个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是一个纸碗，碗里似确有可吃的烧烤。“都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我厉声斥责道。“我和几个同学去吃烧烤。”。她窃声说道，“我本来不想去，是她们坚持要请，我拗不过才去的。”。我压住怒火继续听着她讲故事“这个是带给你的，吃嘛！”。边说她边递过提着的东西！“你自己吃吧，我从来都不爱吃烧烤”。从心里惊涛骇浪吼出的话，出口时竟变得软绵绵的了。马上就会燃暴的火竟慢慢熄灭了。我知道，是小蹄子自己在外吃好东西，突然还认得给我带一份的贴心浇灭了我的火。事实上，我确实从不爱吃烧烤，带回的美食也是第二天再油炸给她吃了，但却比我自己吃了更舒坦！我想，这也许就是老百姓叫的“人大自巧，狗大自咬”吧！沒有刻意去教她的小蹄子，竟开始学会有点人情味了！一天，见我提的白帆布包破旧了，自己又硬不换新的，她便自作主张，趁我不在时把她最爱的漂亮包包悄悄换给我，我的旧包则被藏得再也找不到。嘴上批评着她的我，心里却是暗自窃喜的！那天，我回家很晚，正想着她可能饿坏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的她竟默默地做好了一顿像模像样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摆好。那盘油炸洋芋上还撤了满天星般漂亮的葱花！定睛细看，嘿，红色的辣椒粉与嫩黄色的薯条正相应生辉，好看得不忍吃！一尝，呀，那就是色香味俱全的家的味道！我惊喜，我疑惑，这小蹄子居然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做饭，一出手还就是杰作！从此，欣喜总连连不断喽。她清楚高度近视的我，在哪都经常找不到摸不着自己的眼镜。所以，不管要去干什么，出门时，她总会习惯性看我戴不戴着眼镜，不戴着就一定会找好，再例行惯例般地告知我眼镜在哪。我也因此常羞愧得自觉不如一个孩子！我要出门，她会把我要提的包收拾得妥妥当当：扯几抽纸折好放进去，拿个口罩放在里面，雨天还会装上一把伞……去上班的时候，她会叮嘱孩子般嘱咐我开车慢一点。温馨之余，这也常让我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怎么会让个孩子这么操心。仔细审视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小蹄子，她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一顶乌黑厚重头发，自然弯成月芽的眉比画的还规整还浓密鸟黑，一双夸张大的眼睛还喜欢冷不丁地盯着人……嘻，大概天使就模样吧！ 天使开始有不让人操心的地方了。她性格随和，不斤斤计较。她与身边的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即使公认最难处的同学都跟她玩得好，以致还经常被邀到人家里集会、做客了的，回族同学还会时常给她带点牛干巴之类的美食。自然也打小就不需帮她处理人际矛盾。给她的生活费、零花钱并不很多，但很多时候她却喜欢借钱给需要帮助的人。有时，时间长了，借给了几个人，借出去了多少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我都为有人不还钱替她愤愤不平，她却算了。她热情，乐于助人。我都奇怪，她竟认识很多的人，见到还都要很和善地打招呼。替人拿快递，买东西，送食物之类的事，大概是她最乐意的。吃东西嘛，不论怎么教她留给自己点，她也毫不吝啬地分享给身边的人……时间是个打磨机，不知不觉中就把这只丑小鸭打磨雕琢成为我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使了！她的话哪说得完，说不完便不说了！知道吗，那是因为我家老不懂事的女儿长大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