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沟的风/木子言

雨泺

　　塬上的太阳暖暖的，路上的雪消得稀里哗啦，很快弄了两脚泥水，我有点惶恐，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我没有停步，就像离弦的箭矢，无法后退，再多的泥泞和湿滑也阻挡不了一睹冰雪清水沟的决心。最难走的一段路，我抬头看了看太阳，那光有些灼目。

　　为什么是你？你名不见经传，小城大部分人表示没听过，或者听过没有动过看你的念头，便捷的交通缩短了时空，滋长了雄心，那么多名山大川在等候，说走就走的旅行很难圈定你，尽管离你这样近，尽管你比他们的爷爷的爷爷大得多。人们却惯于在大塬上竞逐，去向往更大的繁华。你是大塬撕裂的伤口，被遗忘的角落，独自沉寂千万年，任由人们出去寻找诗和远方。

　　不想从地理和历史角度解读你，因为那些信息想知道就会知道，只想说，总有人注意到你，并且进行了不遗余力的装点美化，这个过程将一直持续。种类繁多的密密层层的树林挤满了河谷沟汊，梁峁坡台，几个入口被宽阔的飘带一样舞动的大道联结起来，护坡，观景台等都是证见。三个蓄水坝逐级降落，顺地势而走，落差大，除了无人机外无法窥其全貌。

　　那些零零散散来看你的，有钓客，有恋人，也有蜻蜓点水来去如风的人群。我也多次和朋友徜徉于你宽阔的襟怀，寄情山水，放飞梦想，一起听歌，谈论诗文。第一次来，就被你的原始粗犷和深沉博大所吸引，尤其那三潭碧水让人心生无限欢喜，山水相依，灵秀隽永，温情款款，颇有“高峡平湖”的气象。品读过你的四季，春秋印象最深，春天的山桃花极具诗意的浪漫，潭水如碧玉嵌在沟谷间，那油油的绿摄人心魄，有风拂过，就起一片银白的鱼鳞样的细波，随风扩大，从一头向另一头激漾开去，渐渐消散无痕，入耳尽是风吟，那水潭则静默无声，如果粗疏，最容易对这稍纵即逝的美景视而不见。怎样形容呢，“浮光跃金”虽是名句，用在这里却并不贴切。秋天的水特别清澈，“秋水共长天一色”，望之息心，最适合静思。

　　今天在清水沟畔，到处都是干透的芦苇，在清风里絮语摇曳，仪态万千。芦苇即《诗经·秦风》里的“蒹葭”，最是惹人情丝，不禁想起那深情唯美的四言古诗名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脚下的黄土大塬许多地方就是《诗经》里的古豳之地，足以引为自豪。踩着沟底厚厚的积雪走去，“咯吱”“咯吱”的脆响倍添清幽，雪地除了我再就是一行行行踪不定的鸟的爪印，是“雪泥鸿爪”的生动注解，仿佛这里亘古就没有人来过。沟底似乎比塬上冷，冰封的水潭，满山坡的积雪，时不时有风在山谷间鼓荡窜行，受地形阴阳的影响，皮肤的温凉感觉因位置而不同。沟下面沿路栽有楸桐，缓坡有不知名的风景树，河谷地带自然是垂柳多一些，远远看去已经有隐隐的绿意，小河水在冰盖下淙淙流淌，水潭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冰块落水的咕咚声。

　　一大转以后，我在一处窄而陡长的台阶中间坐下来，细细打量这冰天雪地，凝神谛听各种鸟儿的奏鸣。天高远而深蓝，浮动着絮状的薄云，庆阳蓝比之与青藏高原的天空毫不逊色。山谷高耸环列，危崖如怒，小径欹侧，雪景寒林，浑然天成，黑白灰布势仿佛丹青高手之逸笔草草，极有章法。喜鹊喳喳，雉鸡咕咕，还有众多不知名的鸟儿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即兴合奏，这至高至和谐的天籁之音调动了我全身的文艺细胞，如盈如沸，如醉如痴，一时浑忘来处，不知归处。我想坐成雕塑，化作草木，“托体同山阿”，同这清宁一起地老天荒。闭上眼睛，似乎听见满山草木窸窸窣窣发芽抽枝的声音，生命力互相鼓舞激荡，使我元气满满，浑身充满正气和力量。一阵风来，近旁的枝柯簌簌作响，如同深情的人相依相偎，喁喁私语。清风吹酒醒，可我醉的不是酒，我醉人，我醉这山河，“但愿长醉不复醒”!

　　以前也游历过许多国内有名的景点，渴望自己金满箱，身康泰，运通达，幻想做徐霞客李白那样的人，只是造化弄人，再也无法远足，于是把目光投注在大塬周边，竟然有不少惊喜的发现，遂想命运其实很公平，对你关上一扇门，总得暗中留一扇窗，让你敬畏生命，对生活抱有希望。去年好友拖把几次叫外出旅游，均推却不去，他问为什么，我答说囊中羞涩身体不便，他开玩笑说把我包上，逊谢再三乃止。灾难洗礼使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彻底丢掉精神负累名利羁绊，活得简净明白。促狭的时空不妨碍我思接千载，神游万古，海量的网络信息，读不完的名家名作，只患没时间没精力，不患无头脑，还有那么多志趣灵魂相投的新老朋友，复何憾哉？清水沟之朴质无华似我，足堪歇马，此地甚好！待春风十里，陌上花开，呼朋唤友，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