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大早起来看到外婆为她们准备的每人一份沸水冲蛋花,刚出锅的外脆里酥油饼馍的早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难得的香吃货馋的她们口水直流,风卷残云后,回味享受中,肖榴忽然想到平常外公和舅舅收工回来饭食情景,不禁问外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这么好吃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外婆满面喜气道:“队里今年分的口粮足,清油多些,咱家几个岁母鸡开始下蛋了。让我的乖孙娃们开洋荤,享嘎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却兴奋道:“婆,那以后爷放工回来快饿晕时,再吃加粮馍、䄻黍饼,蘸辣子醋水水里的蒜、葱可以用热油炝一下了?要不又是杂粮馍、裹裹面,又少菜缺油的让爷爷不好受。我舅顶不爱吃的,说是‘涨肚哄人’、‘哄上坡’的搅团饭时,除了辣子醋水水外,也有用油炒的菜了?那我们就更爱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桃说:“最好再不要吃䄻黍饼了。加些盐醋调的绿红辣子好吃是好吃,把咱都吃的巴不下来,沟子痛的。”肖桃手抚屁股作出的痛苦滑稽状,逗得大家哄笑不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沿肖榴外爷家东侧陡峭羊肠土坡到堐背,站沟沿望过大沟对面一块突出的大台地,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天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回答她好奇的“为什么叫‘天上’这么好听的名字?”的提问时说:“因为是一块四周被沟壑包围的独立台地,完全靠天耕作,所以称为‘天上’。外是老天爷赐的一块风水宝地。解放前,你爷在天上点豆种瓜,收成很好。过几年点一茬豌豆,养养地,再种瓜。种的西瓜无论瓤是红、是黄、是白,一律沙甜沙甜的。地也是靠人养哩,人不养地,地咋么能养人哩。‘天上’名字不是谁想叫就能叫的。老例人说,那是一块福地,只有在那里设案祈祷,才能请下天上诸神,下凡扶佑人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七夕节,请七仙女下凡,在‘天上’设下香案,锣鼓队、红稠舞队准备停当,香柱和裱纸一燃,锣鼓家什响起来,红稠舞跳起来时,人浑透过香烟缭绕,眼见着仙女们下凡来了。憋住劲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穿着五颜六色鲜亮衣服,驾着祥云从天上飘悠悠而来的仙女们。有的纺线、有的理梭、有的绣花、有的织布、有的剪纸,一直从‘天上’飘到官路,好看极了。到底是天上的仙女,一飘一飘下来,一会会可又飞升了,把人惊的几天都缓不过高兴劲。合作社时‘天上’就归了集体,由于不利灌溉和集体耕作,生产队嫌养这块地叵烦,没经营几年就做了坟地,倒使殁了的人沾光不少。提起下世的人,人浑说:外到‘天上’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石 虎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外婆绘声绘色所描述的活灵活现故事,曾经使肖榴盼着自己也能在“天上”遇上神人或仙女。怀揣着这种向往,胆子并不大,脑袋里被神鬼故事填充着,见到墓地害怕得就躲的肖榴,却能对“天上”的墓堆不犯怵。当然,多数时肖榴是在勇敢的表哥带领下,领着肖桃和肖杉来此割草、摘苜蓿、挖野菜和捡地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堐背沟边向北的羊肠小道,是肖榴常被外婆使唤去舅爷家、姨婆家的必走之路。肖榴舅爷家就是肖榴外婆的娘家。肖榴外婆娘家位于北山根下,解放前地亩产出全仰仗老天爷。一大家人的生计全靠她爹打猎,贩运药材、核桃等山货,收购平川的细粮到山区,按行市比例以少换多赚取差价等支撑。肖榴外婆六岁丧母,刚尝到做娘的小棉袄那种娇憨之态颇得人心时,娘却因绞肠痧离世,使她一下就从顽童不得不跨越到了懂事的少女。肖榴外婆的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哥哥正是“七岁八岁鸡狗见不得”之龄。但自娘离世后,哥哥很自觉的将打柴、割草、绞水等重累活全包了。照顾三岁多的幼小弟弟,打理家务、做饭洗衣直至缝补浆洗的活全落在了肖榴外婆身上。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巧的是隔壁堂婶就是她姨家,在姨姨的指教和帮办下,全家人吃喝穿住,迎来送往无一例外全被她打理的一清二楚,正当少女的她很快成了出色的“家庭主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嫁肖榴外爷,完全是她爹在小本贩运的交往间,看中了身板魁梧,能干俊朗的肖榴外爷,父命之结果。这是直至二十世纪40年代前,多数国人普遍的婚嫁习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结婚前男女相互见面,外太没规矩了,招人笑话哩。额嫁你爹前没见过面,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的。额大声与你爹吆喝,都觉得给各呀丢脸哩。女人家家么,就是要伺候好㖸外天人哩。就是到了你这一辈人时,也不知道学校咋么给教的,光讲男女平等,就不教咋么做女人。哎!你与石榴她爸是解放后自由恋爱,个呀相看同意后结婚的,咋么就老当着面嫌人家这不对,那不好,看把你能的。念了几天书应该比额有见识,拥着护着自己的外天人,是女人的本分,你倒好,也不知啥精怪变的,敢指戳自己的外天人了,没规矩的东西!”从肖榴外婆教训肖榴母亲的话里,可以看出肖榴外婆是一个完全遵从“妇随夫唱”传统,并用传统要求女儿的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嫁外爷后,从山民转变为平川人;从猎人和跑点小生意人的女儿变成了拥有土地的农民的妻子,结束了她自主单纯的少女时代。外婆出嫁后,上有公公、婆婆,已经出嫁的三个大姑子,加上三个小姑子和两个小叔子可算是一大家子人。外婆身材高大,缠足大脚,干活卖力,勤快利索,成了婆母使唤的好手和家里的一个好劳力;外婆为人宽容善良,除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惯性下,耍婆婆威风思想严重的婆母管制外,与大姑姐、小姑子、小叔子和一家大小很快便愉快相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出嫁的姑姐,大姑姐做了县城一个大商人的填房,家境富足,阔绰摆谱;二姑姐、三姑姐嫁给了富裕之家,迎来送往礼数大,两个小姑子也到了媒婆踏破门槛的年龄,娘家人为女儿的面子,也要尽着所能让媒人高看。这对肖榴外婆的厨艺、待人接物的风范等都是严格的磨练,使小户人家出来的她,着实的学了一阵,忙了一阵。农忙时需去田里抢收抢种,还得乘着空闲帮婆母为雇工,一大家子人做饭,农闲时缝衣做饭,熬夜纺线织布,岁月就这样带着肖榴外婆向前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子生活的忙碌和劳累完全剥夺了肖榴外婆、外公俩小家的应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一生怀过八个孩子,前五个因早产、营养不良和白喉夭折三个,流产一个,只存活了三个。她第一胎是男孩,但早产死亡;第二胎遭土匪抢劫担惊流产;第三胎生下后体弱多病,好不容易长到两岁多,遭遇民国18年大人们都自命难保的大饥馑,与生不逢时的可怜的第四胎,都被眼睁睁的活活饿死了;第五胎倒是顽强的来到人世,可长到了三岁,却又被可恶的白喉夺走性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的确,二十八岁前的肖榴外婆所处的时代,正是国人灾难深重的时期,军阀割据,灾害不断,瘟疫常发,民不聊生。如于右任先生1931年5月19日在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总理纪念周上的报告指出:“自民国开国后,不论北洋军阀势力如何顽强,但南有粤、而北有陕,革命之势力总时时与军阀奋斗,总理所倡导之义举,陕西亦无役不从,当时在南方则地方富庶,尚有华侨供给,在北方则无一可恃。粮也要穷百姓供给,草也要穷百姓供给,军中一物一事。无不要穷百姓的汗血钱,故地方已精疲力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正是处在这样的时代而迟迟不能为人母。那个时代,母婴常因难产、产褥热、破伤风和早产死亡;危害儿童的天花、麻疹、白喉、结核等急性和慢性传染病连年流行。1936年,27岁的肖榴外婆生下了第六个孩子其实是她的第一个成活的孩子,提心吊胆到孩子长过三岁,藉着“三岁看长,七岁看老”暗舒口气,庆幸做母亲的愿望得以实现。肖榴外婆伤感道:“那样的年月,婴儿不活、小娃夭折是常见的。这辈子先后连怀带生了八个娃,能成活三个,外得感谢老天爷,命不绝额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母女家长里短时,肖榴母亲对肖榴外婆道:“你十五岁嫁过来,我婆去世时你都五十多岁了,几乎做了大半辈子的小媳妇。我爷千辛万苦创下家业,一门心思发家致富,希望家业兴旺,将家和事顺的一切全推给能干立练的我婆。我婆又是个很能施展婆婆威风的人,甚至有时候做饭的米面油都用秤称出来,可是没见过你回嘴我婆。那个时代做媳妇不易,规矩太多,而且规矩是老辈定下的,一代代传下来,只要求小辈,不针对长辈。长辈什么都对,错也是对,小辈一切得听从长辈的,长辈放个屁都不能说臭。无论对爹爹的霸道,对我婆的专制管束,你都能受,也没听到你抱怨过。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哪里来那么大承受力?宁肯自己吃亏从不抱怨。仔细想来你的那些规矩,做派可不就是从小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或者说书、戏文里的‘规矩礼数’老套思想在支撑嘛!可这老套里不光是逆来顺受,忍辱负重,还有一些各司其职,各尽其所,让人心境平和,有益身心,家和业兴的道理哦。但人就是做不来,我就服你不光有那么多让人受听耐想的说法,更是一以贯之的做,做了一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榴外婆道:“那时家大业大灶火大,每天鸡叫头遍就得下炕,从给你爷你婆倒尿盆开始,一个白天忙的人脚不沾地,晚上还得纺线织布。㖸你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治家极严,长幼尊卑,里外大小全都有一套规矩,虽对额很歪,外不按礼行规矩来的事不多,额也没觉着有多大的不痛快。到了过年过节时,总能收到一些没见过的礼物。比如,知道了洋布还分好多种,你大姑送额的蓝阴士丹林,做了一件夏天的旗袍,走亲戚穿上后招来了多少人眼热,也有了个呀的玉手镯、镶玉银耳环和金箍子。好日子是一大家人在一搭好好过出来的,谁都不想做好个呀的事情,怕受委屈怕吃亏,一大家人的日子,外就过不下去了。做人就是要知礼行、懂规矩。依规矩来案目也受委屈哩,外人活在世上咋么能不受委屈、不吃苦哩。依规矩而行,才会老有所尊,少有所教,事有所循,一家人不就和和美美的把日子往好里过哩。戏文上都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额咋么觉着㖸‘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的戏文说得那么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八年年馑”这个词是肖榴外婆语言中运用频率最高的。一旦发现家人有浪费食物的些许可能,比如,想倒掉吃剩的汤水,不想捡起撒出的饭粒,准备将干了的锅底饭扔掉等行为时,肖榴外婆绝不容情。严厉道:“没被饿过。经见过十八年年馑的话,不用额说,外都不这么。能吃的东西一律不能浪费。浪费遭天报。”于是,就会说起民国十八年“连树皮草根都难见”的事情,结语总是:“哎,外从十八年活过来的人,世上就没有啥难事了。”而且总强调:“人不能再遭民国十八年的罪了,更不能浪费。糟蹋吃食是最造罪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民国十八年“年馑”,即公元二十世纪1929年发生在陕西境内,在中国以及世界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持续大旱引起的大饥馑。民国17年,关中大旱,小麦薄收,秋禾无收,井水枯干,泉眼断源,旱灾降临。民国18年正月,骤降暴雪厚一尺有余,数月不化,被寒风一吹,黄土干裂,地面硬如砖石,麦秋两料颗粒无收。民国19年,又遭蝗虫,禾苗全无,田地光秃。民国20至21年,旱象稍缓,又发虎烈拉瘟疫。这就是关中持续大旱4年时间最长、灾害最重的民国18年年馑。在天灾的同时,人祸也纷至沓来。各县土匪蜂起,残害人民。这些“土匪”,一部分是破产农民因饥饿而聚众抢富户的粮食,而被当局称之为“土匪”,其他大部分是一些地方军队,他们把持一个地区后,就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泪竭泾渭水不流,卖妇卖儿苟延生”是对当时悲惨情景的文字描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据民国十九年底陕西省赈务委员会主席、民政厅长邓长耀的陕灾报告中统计,当时,全省有200多万人活活饿死,200多万人流离失所、逃亡他乡,800多万人以树皮、草根、观音土苟延生命于奄奄一息,在旱灾发生的同时,又有风灾、雹灾、虫灾、瘟灾、水灾、火灾、兵匪之灾一起袭来。使全省92县尽成灾区。赤野千里,尸骨遍地,甚而人人相食,惨绝尘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么,被称为“八百里秦川”的富庶之地,为什么这次灾荒如此严重而持久呢?分析其原因:人们总喜欢把陕西比做“神皋沃区”,其实,所谓的“神皋沃区”,只是指周、秦、汉、唐的盛况而已。自唐末,五代十国后,大灾大旱时常发生,关中千里饿殍,人人相食的惨事时有记载。民国以后,境内水利建设、农田建设多年失修,粮田种鸦片,贮备的粮食不多;三秦境内战争不断,民国十五年“二虎守长安”围城刚解,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从民国十六年开始就旱荒严重,延续达四年之久,无从以丰补歉,鸦片、兵灾和持续大旱致使发生了民国十八年的严重灾荒。而且灾荒是全省性的,赤野千里,调剂无从,这是导致灾荒严重的第一个原因。其二,当时陕西交通不便,运输极度困难,运回一石1米要费10石米的价钱,价巨途艰。在陕西大灾之时,虽然有各方面人士捐募而来的粮款在外省待运,上海、徐州、蚌埠、丰台等地的赈粮只能小批小批地运回陕西。其三,国家一盘散沙,行政能力低下,使灾荒恶化。</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