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中午吃午饭,见小丢爹在村长门口蹲着;傍晚回,又见小丢爹在电工春旺家门口踅。</p><p class="ql-block"> 原来村长在春旺家喝酒呢。一伙人出来时,小丢爹上前拦住说:“村长,我那地才浇了尿一会儿,刚湿住地皮,就停电了。一停几天,叫春旺给复复水吧?”村长剔着牙,笑着骂道:“屌货!”春旺也笑骂道:“屌货!就你那事儿多”。小丢爹笑着求道:“复复水吧,才浇了尿一会儿。复复水吧……”村长不应,村长伸手朝小丢爹头上捋了一下,说:“屌货!”几个人也上去捋小丢爹的头,这个捋一下,那个持一下……小丢爹笑着,转着圈儿给人说好话,人们就转着圈捋他的头,捋得他身子一趔趄一趔趄的,却还是笑,转着圈给人递烟吸。村长说:“不吸,不吸”。春旺也说:“不吸,不吸”。村长的手晃晃的,醉眼乜斜着,一下子就把小丢爹递到眼前的烟打掉了,说:“屌哩,浇吧。”小丢爹喜喜地说:“中,我可浇了。”待干部们走后,小丢爹忙又把掉在地上的烟捡起来,那烟被踩扁了,他放在嘴边吹了吹,自己点上吸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感到惊讶的不是这些,是王小丢。</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王小丢就在粪堆上蹲着,看着他爹给村干部们敬烟,看着干部们捋他爹的头……已是傍晚了,西天里残烧着一片红染。夕阳的霞光照在王小丢的脸上,照出了一片一片黛黑的宁静。那是怎样的宁静啊!脚下是粪土,头上盘旋着一片一片的蚊虫,夕阳的斜辉洒一片喑红色的亮光,他就在亮光里蜷着,像小石磙一样蜷着,黑黑的脸儿上没有一点表情。那蹲相极为生动,叫人无法想象地生动。他两手捧着小脸,人像烟化了似的,独一双眼睛亮着,眼睛里燃烧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思考的亮光。那亮光上仿佛爬着许多蝥人的蚂蚁;又仿佛是一根井绳,从深井里往外拽的井绳,拧着一股一股的光。那光远远地扯出去,咬住夕阳的霞辉,不动……</p><p class="ql-block"> 我说不清楚,我说不清楚我看到了什么。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后来,他爹吸着烟走了,王小丢仍在粪堆上蹲着……我走上前去,轻声说:“小丢,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许久,王小丢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慢慢扬起脸,漠然地望着我。倏尔,他的脸变了,脸上挣出一片惨然的笑,他笑着说:“没啥,老师,我玩呢,我在这儿玩呢”</p><p class="ql-block"> 那笑一下子扎到我心里去了!我站着,很想给他说点什么,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p><p class="ql-block"> 王小丢仍笑着说:“老师,你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再看这孩子了,我觉得这孩子是顶着磨盘跟我说话呢。我用全身的气力撑住那笑,就像顶着一架磨……我赶紧走了,我说:“嗯,我回家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着,我的脚像踩在我的心上,高一步低一步。我叮嘱自己:别回头,别回头看他……</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