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旧时维安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2px;"> 家住维安里(9)</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一个汉口里份的断代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 马里波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寒来暑往维安里</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55年,我们一家住进了维安里,从此寒来暑往,日月如梭,20年居家汉口里份的日子就此駸駸而过足音跫然。</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的前几年,正是中国社会变迁迅猛,运动如暴风骤雨般的年代,雷厉风行的“镇压反革命”,全民动员的“抗美援朝”和大张旗鼓反贪污反浪费的“三反五反”……接踵而至,在武汉,还有刚刚过去因长江大水引发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防汛抗洪。</p><p class="ql-block"> 但人心易忘,一旦时过境迁尘埃落定政策回稳,当日撼动人心摄人心魄的运动,就如同遥远的往事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凭心而论,1955年似乎是一个人人安居乐业平稳安定的好年头。</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了新中国第一套新的人民币,1948年在解放区发行的那套旧币,我做小孩时,过早用过。旧币纸质太差,面额太大,一分叫一百钱,一角叫一千钱,一元称一万块。新币最大面额十元,易于流通,称呼也方便。</p><p class="ql-block"> 里份里的生活,世俗平淡,日复一日,四季轮回。</p><p class="ql-block"> 早起,家家都是一阵忙乱,大人上班小伢上学,人人争分夺秒,幸亏武汉人习惯在外边过早,否则学上海人吃泡饭,不知道厨房里会有怎样的一阵人仰马翻。</p><p class="ql-block"> 人去楼空之后,留守的家庭主妇失去了服务和训斥的对象,也就没有了高声叫唤呐喊的兴趣,里份里嘈杂的早晨瞬间一片寂静</p> <p class="ql-block"> 中午,里份空寂无人,偶有走街串巷的磨刀人经过,一声“磨剪子戗菜刀”吆喝,可在巷道里长久回荡。</p><p class="ql-block"> 隔三差五,那个算命的瞎子也会从里份横穿而过,胡琴里千百次拉出来的曲子,总是那首《孟姜女哭长城》,咿咿呀呀一路悲腔。有时我会琢磨,那个牵引瞎子的小女孩为什么不上学?</p><p class="ql-block"> 时近黄昏,先是放学的孩子一路欢声笑语骤然而归,接着是一脸疲惫的大人们络绎不绝陆续地回家。为晚饭的忙碌是每家千篇一律的景象,有主妇不上班的人家,男人可以安心吃一口现成的饭菜,男女都在单位的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炉灶生火弄饭。</p><p class="ql-block"> 我家厨事,多是母亲操持,父亲回家晚,露一下炒菜的手艺,机会难得。记忆深刻的,是父亲烧的茄子地道,一锅茄子用油干煸至松软,再添加姜、蒜、干辣椒、酱油醋混炒,名曰红烧茄子,口味奇重,下饭。偶尔,手艺失败,茄子被炒得糊八乱揪,苦不堪言。</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菜清淡,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就喜欢。一些在我家吃过饭的同学,都说母亲做的菜好吃。 </p><p class="ql-block"> 晚饭过后,父亲的休闲照例是喝茶抽烟,茶烟品牌经年不变,茶为一号香片,一两五角九,烟为新华,一包二角三。茶烟偶有断档,归我跑路去买,所去商店就在民生路花楼街口,名称“刘胡兰副食品商店”。</p> <p class="ql-block"> 那时上小学,并无作业做不完的烦恼,晚饭后下楼疯跑,最时兴的游戏是“官兵捉强盗”,捉到捉不到,全看你跑得快跑得远。有次我们一伙“强盗”跑得太远,一直窜到苗家码头,再回到民生路巷子口,“官兵”们早就没了影子,索然无味,只得各自归家。</p><p class="ql-block"> 娱乐的稀缺,里份的夜晚总是黑得很早,不到十点,灯火阑珊,人声寂寥,家家都已进入梦乡。</p><p class="ql-block"> 里份距江汉关好远,但晚上梦醒,能听到江汉关当当的钟声和报时音乐慢条斯理的回响,这首来自英国伦敦威斯敏斯特宫大本钟专用的报时乐曲,舒缓深沉,听过之后,心境为之安定肃穆。文革后,乐曲改放“东方红”,曲调张扬,钟声脆响,音如天籁,又是一番景象。</p><p class="ql-block"> 维安里房舍,名为石库门,实为砖木结构陋室,遮风蔽雨有余,隔离声响不足,深夜大雨骤降,人在床上静卧,雨滴敲打屋顶瓦片的“嘀嗒”之声,犹在耳旁。若雨下得再大,水流成瀑,从屋檐溜筒如注泄下,耳边则是一片哗然,让你睡不着觉。</p><p class="ql-block"> 如若一夜大雪,虽悄然无声,但一觉醒来,天上地下一片晶莹,隔窗眺望,天地恍若新世界一样。 </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夏天长且热,冬天长又冷。彼时生活清贫物质匮乏科技迟钝,无论寒来暑往雨雪冰霜,只能仗着身体健康逆来顺受,扛过去又是一年春秋冬夏。</p><p class="ql-block"> 做小孩没啥顾忌,夏天热得熬不住了,会拧开水笼头冲一阵冷水,有时拿一把折扇忽悠,也会摇头晃脑地唱几句:“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虽说是朋友,你热我也热。”</p> <p class="ql-block"> 晚上炎热更甚,房间酷热难当,无奈,只得张罗竹床肩起铺板到屋外找一块地方乘凉。虽然维安里巷短路窄,放不下所有人的卧榻,但年深月久,约定俗成,家家自有一方固定的“领土”,很少有人为乘凉的位置脸红。 </p><p class="ql-block"> 我家在屋外有两张竹床的位置,我当仁不让占有一张。兴起时,也会挟一张凉席,和巷子里的小孩一起,疯跑到民生路的大街上去找位子睡觉。</p><p class="ql-block"> 盛夏的里巷,因竹床的拥挤和人声的喧哗热闹异常。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家家用凉水泼墙浇地,让闷热的暑气随风散去。这时,8号叔叔一家的晚餐,围着一张竹床开始了,一家人大呼小叫,一巷子人都会闻到长源妈妈所烧饭菜的喷香。偶尔,七号的张伯伯受不了室内酷热,也会拎一瓶小酒端几碟小菜出来,背靠一把竹椅,把脸喝得微红。</p><p class="ql-block"> 乖凉的尴尬,在于无法阻隔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短衫短裤端坐在各自门前的竹床上互相打量,虽然“六月无君子”的老话可以让不好意思消化为坦然,但传统习俗终有它的底线和顽固。深夜,放眼望去,露宿在竹床上的人群,大多还是老人孩子,各家的成人和半大的女孩仍困卧在自家陋室苦熬炎夏。多少年,我从未见自家父母和邻居两家的父母在屋外的竹床上露宿,几次半夜进屋找水喝,都见昏暗中床铺上的父亲在使劲摇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天晚了,有人会用一块黑布,罩住里份尽头那盏并不明亮的路灯,这时,露宿在一条里巷的男男女女,瞬间便会没有了声响。有人耐不在寂寞,与人悄悄讲话,一巷子没睡着的男女,都会顺便拣个耳朵。碰巧,半夜里蓦地响起一声孩子的啼哭,也会惊醒一巷子躺在竹床上的睡人。</span></p> <p class="ql-block"> 武汉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九月,秋分过后寒露将至,天就凉了。一阵秋风过后,里弄的竹床日渐稀疏,我等孩童舍不得露天下挤作一团的集体夜宿,更不耐烦重回透过不气的自己小家,还会把竹床摆在天井里过道上拖延几天,只到秋雨淅沥,凉意日甚一日,方才转起席子与已不复存的夏日揖别,再待来年夏天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里弄的秋天平淡无奇,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秋去冬来,天舞银蛇的景色不期而至。</p><p class="ql-block"> 一般而言,南方的冬天,公家不提供暖气亦不会有供热,民间也没有取暖的家什和习惯。天寒地冻,富裕的人家,会支起火盆烧一圈木碳,大多人数人家,只能望雪兴叹,任凭冰冷从身上无声掠过。</p><p class="ql-block"> 晚间,御寒无术,入睡前顶多把被褥再加厚几层,但雪夜漫长,一夜辗转,浑身难得滋生几丝暖气,早晨睡来,身体冰凉,再看昨夜垂挂在屋内的毛巾,早已冻成僵硬的冰棍。</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冬装也够简陋,穿过几年的枯干棉衣披挂在身上,温暖有限,一双棉鞋冬去春来,早已干瘪,抵不住骤降的寒冷,以致脚后跟年年都生冻疮。去学校上课,一节课听下来,脚冻得生疼,下课钟响,一窝蜂冲出教室,除了用力跺脚,就是和同学互相拥挤压摞摞取暖。</p><p class="ql-block"> 不过,里份冬天的景色,有时也别致可观,譬如,晚上一场大雪,早上睁眼,可见对面四号屋顶上一片白皑皑的厚雪和自家屋檐下一顺溜长长的冰凌。碰巧白天放晴,几只幸存的麻雀,在太阳照射得晶莹剔透的雪面上叽喳跳跃,看一眼大自然活泼灵动的景色,一天的心情都会兴奋雀跃。</p><p class="ql-block"> 和严寒逗趣,孩子们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招数。堆雪人打雪仗,只不过司空见惯;不怕跌倒,比试谁能在凌冰上溜滑得更远算是小试牛刀;用绳子拴一块木板当雪橇,一伙孩子成群结队,敢在民生路上的大街上与汽车同行,那疯劲总会惹得大人们一阵咆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