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雪景醉华章(北植走读札记44-20220319)

大于二

序言

在地图上可以看到：

海拔100米等高线，呈几字形分布在北京植物园区域。

这是因为，北植位于一个沟口地区。

在风水学里是面南背北、三面环山的风水宝地；

在地理学里是背风向阳、溪泉丰沛的润泽温室。

因此，这里形成了以樱桃沟为核心的富水区域；

因此，这里形成了以卧佛寺为核心的文化区域。

所以，北植除了植物以外，还有：

地理与历史、军事与政治、宗教与寺庙、以及人文、墓葬等诸多内涵...

而这方方面面，彼此之间都不是孤立的、对立的，而是相互勾连的、相互造化的。

2022年2月14日雪霁天晴，正是领略与赏读神奇北植的大好机会。

在春雪的衬托下，一切景色都银装亮相。平日里那些看似不相干的事物，都无声地显露出了彼此勾连的端倪。

本篇以植物之外的视角，品读北植雪景背后的故事。

1.游客中心

北植形状大致呈平行四边形。

位于对角线东南角的，就是东南门。

游客中心，是进门后看到的第一幢建筑。

红灯翠柏，白雪冰溜子，洋溢着喜庆而热烈的“春节”气氛。 北植地势西北高、东南低。

发源自约海拔600米的山区降水，在滋润了整个沟谷之后，从东南门小湖排出北植。

这个小湖像魔镜一般，一年四季风景宜人，在春水荡漾、鱼翔浅底、荻花秋色与白雪皑皑之间变换容颜。

2.紫薇园

从湖边小桥北行，路面上铺满了积雪。

路西是紫薇园。

路东是一排松树。名字很是好记，是白岩松的叔伯兄弟，叫做“白皮松”。

3.南湖东岸

顺路北行到达南湖东岸，湖畔的柳树已经枝条婀娜，绿意渐浓。

俗话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现在脚下踏的已经是春雪，眼里赏的已经是春光。

从理论上来说，胸膛里跳动的已经是春心，溢于言表的已经是春情...

4.乾隆石渠

修建于1749年（乾隆十四年）的引水石渠，在当时应该属于科技含量很高的重大水利工程，我已经以“乾隆石渠”称之。该石渠起点在樱桃沟，终点在玉泉山。我测量，其在北植界内长度约为1.9公里，其中部分保存完好。

这条石渠从西北到东南贯穿整个园区，是北植的脊椎骨，是北植尺寸最大的古迹，其北植界内南端点位于南湖东岸的乱石堆处，路西小广场上。

5.黄叶村

5.1黄叶村南门

黄叶村位于中湖东岸，这里就是以前的正白旗村，现在被建设为曹雪芹纪念馆。

5.2曹雪芹纪念馆石刻

启功题写的巨大石刻。

具记载，1984年开馆时，是溥杰题写的文字。

重要的是，名字都是纪念馆，因为未考定为故居。

据说溥杰解释说，“我不是红学家...我没有权力写故居，请体谅我”。笔在溥杰手里，似乎有千斤之重。溥杰的担当令人钦佩。

等将来有了证据，再改为“故居”也不迟。即便就是个“纪念馆”，也不会消弱人们对曹公的追念。

所以，这石这雪这人这字，不是就浑然一体了吗？

5.3曹雪芹纪念馆南门

纪念馆内院门楼，悬挂的也是启功题字。

这里曾经是军事战略基地。

为了拱卫京师，清朝把最精锐的八旗卫戍部队布防在香山一带。

正白旗是健锐营驻地。健锐营既是特种部队，也是皇上出行时的禁卫军。

现在，周边仍分布有红衣大炮、碉楼等军事设施。

据介绍牌子说：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参与铸造了这些大炮。

5.4芹溪茶社

纪念馆的西侧，有一个芹溪茶社，门额“凹晶馆”取名于《红楼梦》。

曹公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

凹晶馆门口竖立着一个邮筒，估计是专门投递写给红楼梦人物信件用的，因为他们没有手机和微信。

被遮挡在照片左下角的那个木制马车轱辘，确实是个百年旧物。

5.5黄叶村酒家

芹溪茶社北侧，是黄叶村酒家。

主体建筑为卷棚硬山顶北房。

在屋宇建筑等级中，硬山顶级别最低。卷棚顶是在正规等级之外的一种演化，其特点是对屋脊进行圆滑处理，多用于园林建筑等方面，相当于服装中与制服等正装相对的“休闲装系列”。

西墙窗户上悬挂匾额：不如著书黄叶村。金色题字龙飞凤舞，很少人能够通读下来。

曹公如果知道自己故乡的餐饮行业如此发达，一定会发来贺电的。如果曹公再办理一张荣誉贵宾“零折卡”，还能遮掩绕世界赊酒喝的窘迫。

绕，我们土音读ráo。

6.中湖雪色

黄叶村酒家紧邻中湖东岸。

凭栏西望，洁白的落雪覆盖湖面、覆盖西山，映衬得碧空更加通透与深邃。

在手机全景图中，心有多大湖就有多大，湖有多大山就有多大，山有多大天就有多大。

7.正白桥西眺

“正白桥”西眺是北植著名视景之一。
从这里可以眺望香山公园香炉峰，以及西山森林公园白塔山。
中湖湖面与北岸水杉、与小西山南支一起，构成了一幅绝佳的场景。

“正白桥”是连接中湖与北湖的标志性建筑，位于正白旗村北，为汉白玉栏杆三孔石拱桥，可惜还没有名字，这次我顺手给命名了。

8.北湖与寿安山

从“正白桥”东望，北湖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巍峨的寿安山，像屏风一样挡在北面。

山脚下有一个土黄色的碉楼，提示着这里曾是皇家特种部队军事基地。碉楼不是本地军事防御工事，而是操练攻打战技的“军演教具”。

大小金川战役后，西南少数民族战俘也被带至香山一带。

再加上原有的八旗部队，就形成了这里汉族、满族、蒙古族及其他少数名族多民族共存的奇观。

一位大姐告诉我，她姥爷是旗人，是慈禧太后的卫兵；

一位大哥告诉我，他姓柯，蒙古族人。

9.碧桃园林海雪原

从“正白桥”往北，贴着碧桃园东侧的沟边曲径，进入“林海雪原”。 白色、蓝色、绿色三种冷色调，勾兑出了洗心涤肺的酣畅感觉。

10.丁香茶室

丁香茶室位于丁香园内，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三面出廊，灰色筒瓦。

内敛的卷棚歇山顶与园林环境相得益彰。除卧佛寺以外，丁香茶室是北植等级最高的中式建筑之一。
美是比较的结果，没有比较就没有美。

中式建筑，美在系列化、标准化、模块化、等级化、传承化。

以同样规格的柱柁檩椽砖瓦石，积木式地组合出样式各异的建筑形式，才是她的精髓。从不变中演化出万变，那才是大本领。

11.王锡彤墓草坪

“水泥大王”王锡彤墓地西侧，是一片面积巨大的山坡草坪。

秋天的时候，蹒跚学步的娃娃，像小狗熊一样，在草地上磕磕绊绊，走几步就跌倒翻滚一次。

而现在，厚厚的白雪像巨幅毛毯，贴心地盖在了沉睡的草上。

12.东环路步道

山坡大草坪北侧的红色步道，平日里是人们健身行走的路线。此时，在白雪中安安静静，像一条巨大的白色哈达，披挂在园林间。

13.孙传芳墓

北洋军阀孙传芳墓，坐落在步道北侧。

甬道两侧是整齐的小叶黄杨，平整地托着落雪。

旁边的乔木都是梓（zǐ）树。花开时，满树挂满耀眼的金玲。结果时，满树挂满长长的“豇豆”。

由于这里是风水宝地，所以聚集着不少名人墓地。

梁启超家族墓、王锡彤家族墓、孙传芳墓、张绍增墓、高仁山烈士墓、周肇祥“生圹”都分布在北植内。

墓地也是历史、文化和人文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可硌硬的。

这些人物，生时在同一所空间演绎各自的角色，去世后在同一片土地为邻长眠。

动物和植物都是生命，生命没有轮回，只有传承和前行。

注：生圹（kuàng）为生前预造之墓。

14.卧佛寺素菜馆

孙传芳墓的西侧，是卧佛寺素菜馆。

卧佛寺素菜馆也是中式建筑。

其南面有个与游廊相连的垂花门。

垂花门既是具有实用功能的进出口，又是华丽而精美的工艺品。垂花门因为檐柱不落地，且下部带有彩绘垂珠而得名，多作为建筑内的“二门”。

垂花门也有多种样式，这个是最常见的“一殿一卷”式垂花门。其外部是悬山顶，内部是悬山卷棚顶。

卧佛寺素菜馆的主体建筑坐东朝西，是一组复杂的“悬山卷棚顶勾连搭”式建筑。悬山式屋顶在建筑规格等级上，高于硬山顶而低于歇山顶。

中式建筑的这种序列美和系统美，在青松白雪的衬托下，更显示出璀璨夺目的中华文化美。

建筑西侧，平枝栒子的红果、黑枝与白雪，构成了一幅化繁为简的中国水墨画。

15.卧佛寺

卧佛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公元650年之前），原名兜率寺，正名十方普觉寺，至今已有1370多年历史。

郑板桥不仅拜访过卧佛寺，还曾于1736年写下诗句：

山中卧佛何时起，

寺里樱桃此日红。

乾隆不光在这里修建行宫，还曾于1749年留下诗句：

石壁临天池，

一泓清且泚。

“樱桃沟”之名，第一次出现在文字里，就是在这首御诗的注中。

16.梅园

从卧佛寺“智光重朗”牌楼往西走，就到了梅园。

据我考证，台湾人士刘介宙曾为北植捐赠6000株梅花，帮助建设梅园。

2005年连战先生应邀题写“永平梅园”。

梅花虽小，连接着的却是民族的文化认同与血脉亲情。

土地上覆盖着白色的积雪，肃静的梅花文化馆，坐落在梅园深处。

院内正中，矗立着梅花院士陈俊愉先生的半身塑像。

梅花文化馆的主体建筑是卷棚硬山顶。

在雪霁天晴的通透天气里，院外的“豫西早宫粉”梅花，已经花苞半绽。

院内的蜡梅佳品，正戴雪盛开。

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断流的人类古文明，具有泱泱几千年的文化积累，中国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好花吗？

17.樱桃沟入口

梅园的西北角，就是樱桃沟的入口。 清澈的山泉溪流，沿着沟谷，从白雪的身边淙淙淌过。

从凛冽的寒冬，流向明媚的春天。

18.樱桃沟小水库

樱桃沟小水库，坝体本就是假山造型。

蓄水漫过坝顶垂落，形成灵动的小瀑布。

山里的泉水、天上的降雪、以及二者合成的冰溜子，成就了水、雪、冰的欢聚。好像是一场热闹的化妆舞会。

氢气和氧气，好比天雷和地火，一言不合就殉情自尽。从无影无踪的气，变成如影随形的水。

氢和氧的水精灵，诠释着什么叫做物理、什么叫做化学、什么叫做造化、什么叫做辩证法、什么叫做哲学、什么叫做道。

19.问杉亭

问杉亭取形于如笠亭，四角攒尖方宝顶，坐落在探出的山石之上。临溪谷观水杉，别有情趣。
白雪覆盖在石板顶上，和谐而静谧。

亭子看似简单别致，但是其结构原理与正规屋宇相同。

不管是修皇宫还是修民居，只管选择就行了，不用另起炉灶从头开始。这里面，蕴藏的那是大智慧。

20.寿安山石刻

北植北面的大山，就叫做寿安山，海拔约400米。

据史料记载，寿安山以前就有摩崖题刻，而且是臭名昭著而又书法精深的严嵩所为，已不存。

现在小水库东山崖上的绿色“寿安山”三字，是现代书法家舒同所题。

由于位置很高，且有树木遮挡，想要拍一幅满意的“寿安山”石刻照片，那可并非易事。

190毫米焦距拍摄

21.春江水暖谁先知

由于有溪泉不断注入，水库冰面早早地部分融化了。

粼粼春水中，一群野鸭在欢快地戏水；

直直栈道上，一群驴友在欢快地戏鸭。
腿上的雪套与背包的罩衣透露出，这是一群生猛的彪悍野驴。

22.水杉林

古老的孑遗植物水杉，已经存在了大约1亿年，她们度过了严酷的冰川时期而存活至今。

太阳系的年龄，仅仅是水杉的46倍；

宇宙的年龄，仅仅是水杉的138倍。

她们在樱桃沟安家落户，夏天绿荫蔽日，冬天伴雪听溪。

当人们穿越水杉林的时候，可以说就是在穿越时空。

栈道，是真正曲径通幽的开始。

樱桃沟的精彩乐章，隐藏在曲径的尽头。

水杉林尽头的休息处附近，恍如世外桃源。

那里有水杉草亭，有青色石桥，有退谷别墅。

不仅如此，由于这里山清水秀、树茂草丰、冬暖夏凉、仙气缭绕，因而附近山林中寺庙曾经星罗棋布。现在犹存大量历史遗迹，五华寺仅仅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已。

蜿蜒的古道、干涸的古井、荒芜的古墓、倾颓的古屋、坍塌的古桥、森然的古树、无言的界碑，经历着春夏秋冬，目睹着岁月更迭...

不管你游还是不游，山水就在那里。

不管你读还是不读，历史就在那里。

23.水杉亭

乱谷横躺、乱石横陈、乱木横生、乱溪横流的地方，草顶水杉亭顶着洁白的积雪，悄然肃立。

亭子之下，是一个直径近2米的水杉古桩。

她来自遥远的湖北省利川县，树龄几百岁（最大有说840岁的）。

24.“红星桥”

陪伴古桩草亭的，却是一座精美石桥。

与水杉古桩相同的是，这座石桥竟然也来自他处。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从城里端王府搬迁至此。

这里是电影《闪闪的红星》取景地，桥拱上曾有“红星桥”三字，现在字已不存（2013年1月犹在），但仍留有磨痕。

那原本有生命的柔木，与这原本无生命的硬石，行走了几千里，等待了几百年，来到这前世相约的仙山神谷里相会相见、相依相伴。

据说，曹公曾受樱桃沟“石上松”触发灵感，演绎出了宝黛二人的“木石前盟”。

而今，我在这白雪素静、清溪灵动、桥亭相守的场景中，分明也看到了另一段“木石前盟”。

嗟夫，万物皆有造化，缘分只在修行。

25.鹿岩精舍别墅

25.1远景

樱桃沟是植物园的莹润玉带，鹿岩精舍别墅是玉带上的闪光明珠。其植物与建筑出神入化。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境界的实物范例。
缔造者以独到慧眼参悟山水，以神来灵感精巧构思，像翡翠雕刻匠人一样，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原料本真为追求，以最低限度的人为介入为理念，以最为吝啬的笔触勾点自然，形成天人合一的隽永画卷。
小桥流溪、石竹曲径、错落迂回、勾连铺展的景致，通往氤氲的烟霞窟，通往缥缈的半天云岭，通往意醉神迷和欢喜圆通。

25.2退谷石刻与退谷别墅

在院门左手的山石之上，镌刻着描红的“退谷”二字。绿色落款上，赫然写着“梁启超补题”。

梁启超也来过这里吗？那当然了。

据说梁启超是周肇祥之友，应邀来樱桃沟游览时，按周肇祥请托题此二字。

据我考证，周肇祥另友许宝蘅1920年来游览时已有此石刻，说明梁启超题写时间为1918年至1920年之间。

据我推测，既然写明是“补题”，说明当时孙承泽原题“退谷”石刻已经不存。

至于孙承泽原题“退谷”到底在什么位置，我至今还未考证明白。

鹿岩精舍别墅的前身，是退谷别墅（退谷书屋）。

退谷别墅，是历任明朝、大顺、满清官职的“三朝臣子”孙承泽修筑。

孙承泽字耳伯，号北海、退谷、退翁。
孙承泽在吏部左侍郎职位上，因举荐官员得罪顺治帝后，便从朝廷告病退职。虽然孙承泽说来时此地已有“退谷”之名，但是“退谷”高度疑似为孙承泽所创。
他自1654年开始在樱桃沟结庐造屋，避世隐居、读赏书画、潜心著述、交流会友。所以，这里也成为高朋文友聚会逍遥之所。
至1676年去世共23年中，孙承泽完成了《天府广记》、《庚子消夏记》、《春明梦余录》等诸多著作，仅《四库全书》就著录了其中23部。
因此，樱桃沟是《四库全书》“原产地”之一。

25.3别墅正门

孙承泽去世241年后，1917年周肇祥或许从已经灭亡的清朝太监厉进才（厉理宾）手里，“得到”了退谷别墅及其周边的广阔山地，经营鹿岩精舍别墅，又称“周家花园”。

周肇祥字嵩灵号养庵、退翁、无畏居士，曾任北洋政府高官、古物陈列所（后并入故宫博物院）所长、中国画学研究会会长，书画家。

周肇祥工诗文、精鉴藏、通文史，也是著作等身之人，著有《琉璃厂杂记》、《寿安山志》、《鹿岩小记》、《周养庵日记》、《婆罗花树馆题记》等。

这个窄窄的门楼，就是鹿岩精舍三个朴素小门中的正门。

门上石额“鹿岩精舍”乃周肇祥手书，落款无畏，戊午三月（1918年)。

据我考证，整个别墅区最大的秘密，可能就隐藏在这最不起眼的脚下。

经过多次勘察之后，我偶然发现，这最下面的几层台阶，居然是在天然山石上凿刻而出。

可以推想，这里原本是一块巨大的天然山石。整个别墅区原来根本就无路可通，因此也无人问津。

孙承泽不光慧眼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把这块拦路石，解读为了天设门锁。

只要是在这里凿刻出几层台阶，就打开了别墅区的大门。

一块原本封闭无用的山地，立时成为了一片绝好的结庐佳地，其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这就是悟性的威力。

孙承泽的退谷书屋，显然直白地指明了这里的用途，周肇祥的“精舍”也不是豪华屋宇，而是学社或修炼之地。

这所别墅自1654年随着孙承泽退隐而创建，至1917年归周肇祥所有，至1950年随着周肇祥入狱而充公，1950年2月13日由市政府划归建设局。其间时间跨度近300年，经历了满清和民国两个朝代从建立到消亡的全过程，经历了两任超级主人，诞生了大量重磅著作。

那么，这所传奇的别墅到底是什么规模与模样呢？

门楼回望

25.4通幽曲径

孙承泽时代：
其《天府广记》（卷三十五）记：“小亭翼然，曰退翁亭...石门巍然，曰烟霞窟。...小房数楹，其西三楹则为退翁书屋，一榻一炉一瘿樽，书数十卷，萧然行脚也”。
周肇祥时代：
其友《许宝蘅日记》云：“入门小屋二间，仆夫所居，拾级登至水流云在之居，屋三间，...东有小阁...后麓有佛殿一间，...东有小亭，曰退翁亭”。

由此可见，两代别墅建筑格局基本相同，都只有几间房屋，而不是豪宅深院。
亭子都叫“退翁亭”。孙承泽书房叫做“退翁书屋”，周肇祥的“石桧书巢”之名二文均未提及。孙承泽住房之名未提及，周肇祥住房叫做“水流云在之居”。

多文表述孙承泽时住房就叫“水流云在之居”，我并未查到证据，因此可能是周肇祥命名。

周肇祥几乎原样复制了孙承泽的别墅，说明他不光是孙承泽的隔世知音，而且他真正读懂了这片山水。

这周肇祥，活脱脱就是个孙承泽转世。

他们二人：

都经历了三个朝代；

都号退翁，都工诗文、精鉴藏、通文史，都学富五车、书法超群且著作等身；

都曾以满腹才学和丰厚收藏引领一方时尚；

都曾让深谷简屋成为学术中心；

都曾超级有钱而又寄情山水、醉心学术；

都曾从省部级高官演化为平民。

照片中曲径通幽、盘旋逶迤。图中的竹林四季常青，右边粗大的柿树在秋季挂满红叶橙果，中间的毛叶山桐子情趣盎然。小道拐弯处还有一株300年以上的一级古树七叶树。按照树龄推算，应该是孙承泽年代之物。

瘿（yǐng）樽，木雕酒杯。

25.5如笠亭

鹿岩精舍院内的亭子叫做如笠亭，四角攒尖方宝顶，石板做瓦。
如笠亭坐落在溪谷边平地，这是整个别墅的点睛之笔。其南面与高台上的水流云在之居形成错落之势，其北面紧邻溪谷可闻淙淙水声，其周边掩映佳木修竹、牡丹樱桃。

宾主在书房正式研学交流之余，这里是休闲放松、赏景听溪、把酒欢宴、吟诗作赋的好地方。

比孙承泽小41岁的忘年之交宋荦诗：

《游退谷寻水尽头次阮亭韵》

如笠亭开退谷前，

四山积翠落层巅。

花围曲槛宜呼酒，

木架荒崖任引泉。

蹋石寻源闻淅沥，

临溪濯足爱沦涟。

萝阴窈窕苔矶静，

坐听樵歌胜赏偏。

荦：音luò；
曲槛（kǎn）：曲折的栏杆；
濯（zhuó）足：洗脚；
矶：音jī，水边的石头。
赏偏：我查《钦定四库全书》即为“偏”，疑为“篇”之误。

此诗是周边场景的鲜活写照。有形有景、有山有水、有声有色、有酒有诗。每次吟诵时，都感觉置身其间，能闻见酒香、看见美景、听到泉声、涌起诗性。

类似这样歌咏樱桃沟的诗，数量众多，读之不尽。

25.6别墅后门

那条铺满白雪的小路，从如笠亭往西延伸，随着石阶步步提高，与上层的小路合并归一，穿别墅后门而出。门边短墙右面，就是陡峭的溪谷。

两路相夹处，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楸树。

开花时节，满树粉云，这里便是烟霞玄幻境；

雪霁天晴，黑白二色，这里便是润泽水墨图。

以山林峡谷和溪流为背景、以曲径为连线、以佳木做点缀，整个别墅的构筑，仅仅相当于用墨笔在宣纸上吝啬地勾点了几笔。

最神奇的，不是这深谷幽溪为什么能让高人名士趋之若鹜，而是这简屋陋舍为什么能产出大量的高值著作。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其境深也。

据《琉璃厂杂记》记录，周肇祥在这里种果树、种紫藤、种牡丹，养蜜蜂、鸽子、野鹤和鹿。书中尤其记录有“日本樱三株”，如果细考，周肇祥是否是北京栽植日本樱花最早之人，也未可知。

周肇祥在这一带留下了多处多种字体多种类别的精美书法题刻，至今犹存，俯仰即是。

周肇祥时期，鹿岩精舍也是个高人雅士云集之地、他在这里招朋会友研修学问。
文字显示，周肇祥曾经多次邀请众友来此游历；
照片显示，周肇祥曾经在石桧书巢前与20多人合影。

就连李四光也十分钟爱这里，不仅留有1964年携带外孙女邹宗平来此游玩时的照片，而且据说李四光还曾在此小住。

后门西望

26.幽谷秘境

迈出小门外，顿感两重天。

鹿岩精舍之前，还浸染了一些现代气息，小门之外却仍是冰鲜的原生态历史。

这里只有陡峭的山坡和幽深的谷壑，只有无尽的树木和蜿蜒的小路。

这里平时本就游人寥寥，下雪天更是人迹稀少。

厚厚的松软积雪，像豪华而洁白的地毯，通往神秘之境。

27.抵御外寇

小路右手边的“保卫华北”石刻，四个鲜红的大字比平时更为醒目，周围的落雪完好如初。

1936年夏天，在抗日救国军事夏令营期间，北京大学陆平与清华大学赵德尊共同完成了这个石刻。

陆平后任北京大学校长，赵德尊后任黑龙江省委书记。

28.水源头

覆雪的小路尽头，梦幻般地出现了一泓活水。

抬头看，山高谷陡林密；

低头见，乱溪怪石嶙峋。

这里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边缘。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水源头，也叫水尽头。康熙年间的“宛平新八景”之一。

如果站在这里回放历史纪录片，就会看到：

宋辽时的骑鹿仙人、明中叶的西方游僧、瓷枕瘿樽的孙承泽、守卫泉水的乾隆兵、前生盟约的宝与黛、小憩打盹的曹雪芹、众星捧月的周肇祥等等，都曾在这里盘桓流连。

随着史书的翻动，现在矗立在水边的“水源头”巨幅石刻，是舒同于1983年所题。

雪和水在这里共存，树与石在这里同生；

天与地在这里融合，宇和宙在这里统一。

在一块并不醒目的石头上，题刻着一首为这里量身定制的诗作。

吴县释修懿

《水源》

乱石参差出，

泉光碎不全。

源应逢此地，

声始沸何年。

吹壁寒秋雪，

翻涛响暮烟，

稽留来听者，

几坐几回眠。

29.志在山水石刻

泉眼上方巨石立面上，题刻着“志在山水”，无落款。

书法飘逸的周肇祥在《琉璃厂杂记》中写到：...石间刻“志在山水”，字甚劣。

每逢读到此处，眼前都会出现周肇祥那嗤之以鼻的鲜活表情。光绪年间的一幅手绘图中，就有此石刻。

同时，《琉璃厂杂记》也表明，此石刻题写于1917年之前。

这也充分说明，甭管文笔好赖，百年之后全是古董。

让我心心念念的是，多种信息表明，此石刻附近应该有一处周肇祥手书的“水源头”石刻，可惜我多次探查至今未果。

这次趁着下雪无人，又再次辗转搜寻，仍未发现。我并不急躁沮丧，等待着缘分攒够的那天。

就在编辑此文时，新的搜索位置已经隐约出现在我脑子里。

30.元宝石

水源泉眼对面，就是那块赫赫有名、硕大无朋的大石头。

这块巨石现在的名字叫做“元宝石”。元宝石被今人杜撰入红楼梦，说这个石头就是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被遗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倒霉蛋，说曹雪芹就是以这个“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的破石头为原型，演绎出了贾宝玉（假宝玉）。

此石的正名叫“白鹿岩”，刻于其南立面。

据颐和吴老、老放考证，“白鹿岩”三字为徐世昌所题。徐世昌为翰林出身，人称“文治总统”，书画家。虽无落款及题写时间，但从“徐世昌与周肇祥关系甚密”等线索推理，可能为1917年至1939年间所题。据说，此石东立面上“鹿圏”二字，亦为徐世昌所书。

白鹿岩下，就是白鹿洞。洞内有石炕、有天然窗口。

1934年周肇祥在岩洞嵌碑上，记录了白鹿岩的位置、传说、结构、成因与历史：

“白鹿岩在寿安山中，辽时有仙人骑白鹿往来于此，故名。岩为空石，下覆中空，视半橼，殆洪荒之水，激而成也。明中叶西僧居之...”

翻译如下，周肇祥说：白鹿仙人和远道洋和尚，都曾流连于此。

橼：音yuán，似椽之误。

31.“待名亭”

水源头北涯之上的平台处，现存一亭。四角攒尖方宝顶，石板瓦。石柱上刻有一幅对联，出自王维诗：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日期：乙亥年（1935年）九月既望；
落款：退翁、周肇祥；
印记：退翁。

山穷水穷路穷命穷运穷之处，自是另一番宇宙的幻化之时。凡天下之事，莫不如此。

孙承泽的退翁亭（退谷亭）建于何时、何地，到底何模样，我至今也没有查明白。
从石柱对联推理，此亭为周肇祥所建。
此亭今无名，以前老路牌指此亭为“退谷亭”。但是，这个位置，不符合《许宝蘅日记》中“...东有小亭，曰退翁亭”所记。

32.王崇简诗刻

亭北有孙承泽好友礼部尚书王崇简诗刻《王崇简诗题孙北海退翁亭》：

卧佛廊西去，

深岩小径平。

地回荒刹旧，

亭得退翁名。

旷野凭栏出，

幽泉绕谷生，

柿林修竹里，

随处作秋声。

此诗记录了孙承泽退翁亭的方位、环境与视景。

看似寂寥的荒刹与幽泉，看似普通的柿树与竹子，在秋日的光影中合而为一，演奏出空灵的和声。

33.谷底印象

黄叶村、卧佛寺、梅园、樱桃沟、水杉林、鹿岩精舍别墅、水源头，都不是结束与尽头，而仅仅是开始和入口。

水源头的谷底巨石堆叠、崎岖嵯峨、峥嵘嶙峋，坚硬的石头与轻柔的积雪纠缠在一起，仿佛天地黑白都已经到此为止。

然而，这也仍然不是结束与尽头，而仅仅是开始和入口。

34.路在脚下

就在元宝石的“白鹿岩”题刻下，隐藏着一条小路。

这样的羊肠小路，孙承泽叫做“鸟径”或者“小径如线”。

这条蜿蜒小路，通往幽深的八岔沟、凌空的鸽子台、高耸的三炷香，通往远山和高天，通往悠远的历史，通往丰厚的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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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走读北植，学思以记之。
2.本文为原创。文字是我编辑，图片是我摄制。
3.谬误与疏漏，敬请斧正、赐教。

大于二

20220214-2022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