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印花布窗帘

禾菱

两年前搬进新家时正值初秋，正是江南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 安置好新居，我就给自己找到了晨练地方---小区的中心花坛水池边的空地。不是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吗？咱虽然只是作为健身，但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吧。刚开始的时候，晨练只有我一个人。晨风里，随着录音机轻轻的音乐，我独自一人云手、马步、单鞭，一招一式的练习着太极拳。正练得酣畅时，对面二楼的阳台上，有人拉开了窗帘。我本能的抬头一望，正看见那蓝底白花的窗帘缓缓的被拉向两边。那是一种江南特有的蓝印花布，一般很少有人用来做窗帘。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大面积的蓝印花布视觉感受不错，用来做窗帘是个妙招。 二楼离我锻炼的地方很近，窗帘的拉开给我的感觉好象是舞台幕布被拉开。那里会有什么好戏好情节吗？边打拳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往阳台上瞟了几眼。不一会儿，“主角”出现了---一位儒雅瘦弱、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用轮椅推着一位老太太上了阳台。老太太看来是个中风病人，同样花白头发的头歪着，瘦小的身子被毛巾被盖得严严实实。听到我的太极拳音乐后，老太太好象支吾了些什么。老先生俯下身子招呼了我，问我可不可以把音乐声音开稍微大一些，他太太想听着音乐看我打拳。我欣然答应着把声音弄响了些，而且因为有“观众”，我的动作也格外认真些。 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早晨我一开始放音乐，蓝印花窗帘就会准时打开。老先生老太太乐呵呵的和我一起“晨练”着，老先生在阳台上伸伸胳臂弯弯腰，有时还做几节广播操。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歪着嘴巴笑着，有一次还颤抖着手和我打招呼呢！我的拳友队伍也在逐渐壮大，到冬天的时候已经有近十个拳友和“学生”了。 苏州好婆和老先生夫妇住一个单元。好婆告诉我，老先生夫妇都是大学教授，一儿一女都在国外。老太太上半年中风了，儿子女儿回来了一阵。等老太太出院后，给安排了个保姆就又回去了，他们也都有工作呀。老先生对老伴是真好，除了一切重活粗活由保姆干，平时喂饭穿衣上厕所都是老先生亲自伺候，惟恐别人弄得老伴不舒服。太阳好的日子里，我还看见老先生推着老伴出来遛弯，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中风病人的康复绝对是有好处的。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寒流一个接一个。我也在一次晨练中感冒还转成了气管炎，元旦过后就一直没敢出去晨练，每天早晨自己在客厅里打拳。我的拳友们也都是些老年人，也都开始“猫冬”不出来。苏州好婆干脆就象老候鸟一样，去广州女儿那里过冬天去了。好不容易冬天过去了，等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又开始了停止了三个月的室外晨练。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任我把太极拳音乐放得再响，那蓝印花布窗帘再也没有打开过。等到快四月了，苏州好婆从广州回来，才知道老太太到底没抗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走了。 …… 以后就再也没看见那蓝印花布窗帘打开，也再没看见老先生。苏州好婆说，老先生让儿子接美国去了，怕他一个人太冷清，怕他一个人会孤独得生病。 又过了几个月，盛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看见老先生了。他一个人在凉亭里坐着，月光下就象一座无言的雕塑。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更佝偻，头发已经一片雪白。他默默的坐着，无声无息，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已经跟着太太去了。我没过去和他打招呼，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异国他乡住不惯，肯定是想念已经在这里入土的老伴。虽然生活有保姆照顾，但是那精神的孤独和落寞是再好的保姆也没有办法的。 日子慢悠悠的过着，转眼又快一年了。晨练的队伍已经扩展到好几十，打完太极拳还有人练起了木兰扇和拐杖操。对面二楼那蓝印花布窗帘有时也会打开，那多半是保姆在收拾房间和打扫卫生。或许是一年多的风吹太阳晒，蓝印花布在逐渐褪色；或许是一年多保姆的疏忽或者老先生不允许，蓝印花布窗帘好象根本没有洗过。那满幅的灰尘和暗淡的色彩，就象在倾诉着老先生的幽怨和孤独。 …… 慢慢的，我也习惯了没有蓝印花布窗帘的晨练了，经常连视线都难得再转过去。可是，不知怎的，我心里总感觉到好象少了点什么。 今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忽然发现在我们晨练的时候，对面二搂的蓝印花布窗帘已经大打开了。再仔细一看，那蓝印花布已经换成新的了，虽然还是蓝印花布，但因为这种布是手工染的，仔细看就有花纹的不同。过了一会，阳台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头发已经染黑了的老先生，他身旁站着一个显然比他年轻许多的中年妇女，两人一起在收拾着显然是新挂的窗帘。老先生穿着很雅致的休闲服，衬着染黑的头发显得格外年轻；那位女士象个中学老师，文绉绉的，显得很贤淑。再把视线往里移一点，还能隐约看到贴在客厅墙上大红喜字呢！ 我猜得没错，好婆说老先生是又结婚了，女方是他早年的学生，三年前因为车祸失去了丈夫。 蓝印花布窗帘真好看，那简朴的图案和乡土的颜色，多么象夕阳里的爱情啊！也许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但有的是互相体贴和互相搀扶。也许，那新的蓝印花布窗帘是老先生对前妻的一种怀念；也许，是老先生两任妻子的共同喜爱；也许，是那新婚妻子对丈夫喜爱的一种喜爱…… 我们的晨练又有了观众，蓝印花布窗帘和她的主人在和我们一起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和空气呢！ 终于有一天，老先生和她的新婚妻子也加入了我们晨练的队伍。我们随着音乐打起了太极拳：揽雀尾、马步靠、转身大捋、搬拦锤……老先生认真的学着，笨拙的练着，那一脸的皱纹在清晨的阳光下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写完这篇小文后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对我先生说，今后我们不管谁走在前头，还没走的一定要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只要有可能，就再找个伴，甚至再成个家。 没有爱的日子是黑暗的、灰色的、冰冷的。就是阴阳两隔了，我们都会希望彼此都有温暖和快乐，都有着爱的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