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后我才理解父亲的心

活着

2022年1月3日在麻城东垸古村见到的老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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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倪志平 编辑 | Zarr

我的父亲名叫倪金山，金山两个字应该寄托着他的父亲或者祖父的美好愿望——过上体面富足的日子。可惜我爸英年早逝壮志未酬，终年45岁。

因为时间久远，我对我爸仅剩轮廓记忆：干净、随和，对人彬彬有礼，从不与人争抢。他的衣裤即便打着补丁，也非常整洁，每一粒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连风纪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至今快活岭的老人都怀念他，说他性子温和跟谁都处得好。

我不记得他生前是否跟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儿，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我婆和大姑、小姑。她们告诉我，我爸人长得不错，性格好，周围不乏喜欢他的姑娘，但是赤贫的家庭让对他动心的人都望而却步。转眼三十多岁，我爸咬牙认命跟着介绍人进大崎山去看一位聋哑姑娘，不久就领她出来结了婚。

父母结婚的事我知道些零零碎碎，大部分来自我婆的讲述。我还有记忆的是在爸妈卧室里摆放的几件简陋家具：两口木头箱子和一张带着一片小圆镜的梳妆台，那是妈妈的嫁妆。我小舅说橘红色的调和漆是他刷的；顺着山墙与床垂直摆放着一张红色的带有三个抽屉的书桌，每个抽屉都有一个圆环拉手。爸爸身上最值钱的一块手表和一把口琴就放在这里。我和妹妹都曾趴在这张桌子上写过作业；床头摆着一把红色的靠背椅。剩余的空间就是床和一口装麦子的黑色大缸。缸是补过的，肚子上打着三个金属钉。

父母的婚姻简单而温馨。妈妈的世界里只有眼前那几个人，没有太多物质的欲望，苦海无边有良人作伴足矣。这并不是说我爸甘于贫穷没有上进心，事实恰恰相反，他非常勤奋，而且头脑灵活。

我们家是村子里最早一批建新房的。我爸平常在地里勤爬苦做，农闲时往返于团风和总路嘴之间贩卖土鸡蛋。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一天一个来回。他的鸡蛋总是一抢而空，除了鸡蛋新鲜，顾客也非常喜欢他的幽默、随和以及闲话家常的轻松氛围。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强，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儿往往被他讲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我记得他跟姑父的工友讲家里的镰刀丢了：真是出奇，我在屋里旮旮旯旯找遍了，床后沿、柜子底下、门背后，怎么都找不到。它像人一样，躲了。我问哑巴，哑巴也不晓得，她比划她没动。快要割麦了，我以为这把沙镰就这样落了，硬是想不到它会躲在厨房吊着的饭箢箕里。这个东西原来吃饭！工友们听了啧啧称奇，要我爸将那把传奇的沙镰拿出来“赏玩”一番。

到后来，我爸生病跑不动了。他就在我们学校门口卖葵花籽。从街上进货，在屋里炒熟，咸的几斤甜的几斤。每天带着那把红色靠把椅坐在学校门口向学生兜售炒瓜子，两分钱一小盅，五分钱一大盅。很快，同学都知道了门口卖瓜子的是我爸。经不起嘲笑的我装作不认得他，每次低着头快速从他面前溜走，不管他怎么喊我都不答应。

三十多年后想起我爸在后面喊我而我故意不理他的一幕，心里会涌出无尽的苦涩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