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画川藏行（四）东达山上

梅飛色武

边走边画川藏行（一）跑马溜溜折多山

边走边画川藏行（二）海子山姐妹湖

边走边画川藏行（三）闪亮的橄榄绿

      千禧年后，我坐在尼桑越野车上穿越川藏线。我默默祈祷，用眼睛去抚摸大地、高山湖泊和草原。
      东达山口，我看到了通往天国之门长长的路，天边有一朵白白的云，它就是来带我们去朝圣的：用眼睛、用肉体、用画笔、用我们的灵魂。

       东达山是川藏南线上最高垭口，位于西藏左贡县，海拔5130米，山顶一年四季都有雪。翻越东达山的山路既缓且长，那是川藏线最长最缠绵的“生命禁区”。
       尼桑越野车加大马力,沿着海拔四千八百多米的东达山之字形弯道，连续小角度转弯。一百多个锐角弯弯，一个接着一个，好象没有个完。幸好没有会车，要是迎头撞上来车，单车道上，相互谦让着倒车让路，不知会折腾到那一时那一刻。

戴崇武 水彩《天路》70*140cm

      几十个弯道被甩在了后面，怒江变成了一条细细的丝线，在连绵起伏的山谷间时隐时现。天越来越蓝，云也愈来愈近。手伸出车窗，仿佛都能一把托住那又轻又软的朵朵白云。白云沿着车身向后滑动，象无数条洁白的哈达簇拥着越野车前行。
       彩云间有鲜艳的冲锋服在闪烁，银白色的山地车闪到路边。头盔下的墨镜，遮住了骑行者的双眼。五六辆山地车正奋力拼搏着上坡。
        我看到第二辆山地车的车主是个甩着马尾辫的女孩。我们停车向她致意，送她矿泉水和饼干。她双脚跨车落地，双手抱拳向我们致谢。瞧着她干裂的嘴唇和暴皮的脸蛋，禁不住翘起大姆指：“了不起！加油。我们山顶上见。”

韩梅 水彩《东达山》24*56cm

       在四千八百米的东达山山口，我们见到了最先骑上山顶的小伙子，一个中央财经大学的大二学生。小伙子长的很清秀，一脸阳光身高一米七二的东北人，他读大一时想骑自行车川藏行，准备了一年的体格训练，用寒暑假打工的钱，在成都买了四千多元的锰钢山地车，再花两千多元置齐了野外探险的装备和必需品。东西不多，就背着冒过头顶的旅行袋，水壶和摄影包挎在左肩上。
       小伙子很健谈，他在沈阳长大，从小就喜欢到处乱跑疯玩，在东北他去过长白山和天池，但总觉得不过瘾：“天下山水在四川，极地探险去西藏，喜玛拉雅离天三尺三。这种冒险，人生一世有一次就不错了，再苦再累也值得。”

戴崇武 水彩《峡谷》45*45cm

　　望着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赤红黝黑的面庞，我们的男女学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三个学美术的女学生，更是深情地注视着豪情满怀的同辈。个子瘦小的菁菁，热情大方地抛出了橄榄枝：“我是北师大传媒专业的学生，中央财大挨着北师大不远，我们保持联系，这一路照应着，看谁先到拉萨。”

小伙子满脸彤红：“你们的尼桑越野车，肯定比我们山地车快得多，你们肯定先到拉萨，请等着我们，一言为定。”东北小伙子眼里的川妹子，个个都是小妖精，尤其是在这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神雕侠侣般的相逢相知，哪能让人不春心萌动。

小伙子从成都骑车到现在，整整十三天了，除了偶尔的疲惫和不舒服，还没有碰到过危险的事。只是全身除衣服遮住的皮肤，全都裸露在高原的阳光暴晒下，表皮被紫外线炙烤得红肿起泡，胳膊大腿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薄如蝉翼的蜕皮。

戴崇武 水彩《东达山山上》70*140cm

　　他很爽快：“当然川藏线上最累的还是爬长坡，那是常态，实在是累了就找个荫凉安全的地方躺一躺，几分钟后人就像充电一样有力量。”

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睡帐蓬，吃糌粑，喝酥油奶茶。他感恩藏族阿爸阿妈的厚爱和祈福，感恩藏族人的善良和热情。他特别感叹：“在高原上，世间的真善美都让我们亲身体验了。”“民族团结，藏汉一家亲啊。”

一会儿他的伙伴到齐，一行六人，一字拉开，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小伙子依依不舍地和我们道别。

赖师傅怜惜地抚摸着小伙子粗壮结实的手臂：“手臂这样红，晚上肯定会很痛哟。没有带防晒霜吗？”“带了，还是高倍数的。不管用，只要不感冒，不出事故，这点小灼伤，不碍事。”小伙子轻快地跨上山地车，扬起左手上的小摄像机，一边摇拍，一边抓稳把手，一阵风似的滑进山谷之中。

韩梅 水彩《静》45*45cm

       赖师傅望着小伙子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叹：“这样的小青年我喜欢。唉，可惜我的孩子是男娃子，要是个姑娘，我一定要让她嫁给他。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都靠得住。”他双眼盯着他车上的三个女学生，嘴角抿笑着，意味深长。
       赖师傅，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自备车加盟的老司机。一个体格健硕，皮肤黑里透着红的成年男子汉。圆圆的头顶上，一溜漆黑的板寸短发。胖胖的红脸上，连鬓的胳腮胡子一直落到结实的胸大肌上。浓眉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微凸性感的嘴筒子，配置在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的国字脸上。一米七二的个头，粗壮的胳膊大腿上，全是卷曲的黑毛。

韩梅 水墨《山路》56*24cm

       赖师傅是我在中青社当导游的学生推荐的，是一个非常诚信可靠、有几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跑七八九三个月的川藏线。只要过了他铁定的日期，不管谁，给再多的钱，也不出车。他要窝在家里，陪老婆孩子：早晨到杜甫草堂喝盖碗茶，晚上到青羊宫溜弯会朋友。一天三顿，给自己和一家人做点可口的饭菜，再喝一杯剑南春好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
       他当过知青，十五六岁就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干过。在远离成都的西昌呆了七八年，是不折不扣的“老三届”。他开汽车三十多年，货车、重车、大车小车他都开过。山路、土路、险路乃至只剩下半截的塌方路，他都走过。处事不惊，临危不惧，三十万公里无大事故的驾驶技术，为他在中青社赢得了特级驾驶员荣誉称号。

戴崇武 水墨 《牦牛》70*38cm

      为了游客的健康，赖师傅戒掉了当知青时就抽起的香烟。并承诺：开车期间滴酒不沾，只嚼口香糖解困。他的美德，让众多的中外游客赞不绝口。他开车以外的唯一爱好，就是跑不同的线路欣赏沿途风景，用傻瓜相机拍下自己见过的湖光山色，向老婆孩子亲朋好友炫耀，分享自己走过的名山大川。
       知道要给画画的师生们开车，他高兴坏了：“开了几十年车，第一次和画家合作，我要好生向画家们学习，看看艺术家是咋过选景，咋过调色的。”“那天晚上看韩老师点菜的架式，我就知道：画家做菜都是高手，会看，会选，会做，会尝，个个都是美食家。”“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美色，色香味是一家人嘛。”

韩梅 水彩《雪山》54*36cm

       在东达山山口，回首走过的一百多个S型弯道，就象站在云端，一览众山小，留白天地宽。
       我突然想起在山下时看见一辆又矮又小的奥拓车，在崎岖不平的砂石公路边象窝牛般的爬行。赖师傅边看边摇着头说：“我的越野车是进口尼桑，底盘高，液压减震才敢跑3l8国道。真的想不到奥拓车这么低的底盘，还是两轮驱动的乌龟儿车也敢来。”“他就不怕路上遇到水坑，水坑中隐藏的烂石头把底盘撞穿了，看他咋过开得出来。”奥拓车师傅笑言：“我车小好拐弯，碰到那种坑坑洼洼的烂路，走慢点，多拐几个弯就绕过去了。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啊。再说了，我这是第二次开小车跑川藏线了”赖师傅一听立马竖起大姆指：“厉害！佩服。”

韩梅 水彩《白云》45*45cm

       离开乐山前，赖师傅就让我们多买点蛋糕、巧克力和牛奶，除了我们自己吃喝，最主要的是路上遇到磕长头的藏族人可以援助一下。
      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三者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磕长头”分为长途短途、就地三种。
     “磕长头”为等身长头，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虔诚之至，千里不遥，坚石为穿，令人感叹。

戴崇武 水彩《朝圣路上》24*56cm

       我们在山下看到一辆木架子板板车，装满了牛皮口袋帐篷，车上还有一个小娃娃。一个藏族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推着，跟在磕长头的女人后面，一拉一推一步一步艰难前进，蓝天白云下，好神圣好纯净：那高个子的女人瘦弱，手戴护具，膝着护膝，前身挂一毛皮衣物，尘灰覆面，沿着道路，神态极其平和庄严，三步一磕。
       我们停车，拿水果和蛋糕送给拉车的男人，满脸魆黑的壮年男人，满脸的祥和，非常自然的接过食品，只是呀呀的微笑着。他身边卷头发小男孩告诉我们：“我的阿爸阿妈都不会说汉话。”“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小男孩咬着清脆香甜的苹果：“我们是从阿坝走过来的。”“走了好久了？”“半年多了。”

韩梅 水彩 《拉萨》54*39cm

        我们惊呆了：“一家四口，拖着全部家当，走了半年，吃住在就公路边上。”小男孩毫无倦意地吞下最后一口苹果，继续回答我们的疑问：“我阿妈说了，我们一家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分开，再远的路，我们都要走到拉萨去朝圣。”
       曾经，觉得自己能穿越川藏线是一个壮举。看到奥拓车在地面上一颠一颇爬行时，司机自得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好骄傲。看见骑山地车的小青年们，紧绷着全身喘息着翻越上百个拐弯，觉得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太了不起了。后来见到骑加重邮政车的老俩口，肩膀上扛着漏了气的轮胎往山上走，更觉得已经退休的工人老有所为，夕阳无限好。
       在川藏线上，人会逐渐变得的更平和、更顺其自然，那种坦然和明亮的心态将影响并决定以后的一生。

戴崇武 水彩《然乌湖镇》54*39cm

　　在川藏线上，自驾车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勇敢。骑山地车的小青年们和背着背包徒步的旅行者也很自豪。可是当我们看见拖家带口，徒步行走在山路上磕长头的藏族人，才真的是仰天长叹：我们靠助力和双脚走完川藏线，只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藏族人是用自已的身体来丈量着天路的尺寸，他们才是真正的朝圣者。

展望前方更高的山，更蓝的天，更深不可测的西藏南端，那个欣喜若狂啊，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高耸入云的青山，绿如蓝黛的河流，都比怒江峽谷干净丰润的多。

进入波密地界，南下是西藏的小江南察隅地区。这里出产水稻，茶叶，各种时令蔬菜和水果，继续西进就是然乌湖镇。

边走边画川藏行（五）天人合一然乌湖

边走边画川藏行（六）波密古乡

边走边画川藏行（七）命悬一线

边走边画川藏行（八）通麦天险

边走边画川藏行（九）美丽的邂逅

边走边画川藏行（十）圣湖纳木错

边走边画川藏行（十一）可可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