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系列 之一 一件呢上衣

明辨是非

这是一件毫无可赞之处的旧的不能再旧的呢绒上衣。式样老旧，用现在眼光来看土得掉渣的方领，呈现了一个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字；衣襟的两边明显地突出着与现代服饰不相称的两个四四方方的口袋；四个有机玻璃纽扣倒是还能发出没有年代感的幽幽的光亮，可惜最上面的一个已经缺失，只能用一个四孔大纽扣充数。颜色已褪去了曾经的深黑，袖口领口胸前都已经起球，毛毛刺刺的很显眼。里衬已经散边，皱皱巴巴稀稀落落的。一件丑小鸭式的衣服！

关于这件衣服的来历，要追溯到42年前。1979年我正在读大二。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国家形势一片大好，但这一年的深秋还是很冷的。无论是白天上课还是晚上自习，只觉得冷，冷得很！因此我在一封给父母的信中说到了“冷”。其实我写信给父母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借此机会跟他们撒个娇，用现在的说法叫做“求抱抱”，而已。如果再冷，我会多穿一件毛衣或者直接穿棉袄的。回信很快就来了，信是父亲写的，语气却是母亲的。照例是询问学习情况，告知家里琐事，嘘寒问暖的。与以往不同的风格是这一封信还专门用一大段叮嘱我要及时添加衣服，冷了不要硬扛；还嘱咐我要多吃点，因为多吃点吃好点就有热量，有了热量就不怕冷了！说实话看到信我还是很感动的，不仅仅是“求抱抱”的目的已经达到，更是因为父母工作很忙，家务繁重，儿女又多，他们要操心的事儿很多，不但在百忙之中很快就回了信，还专门写了一大段回复关于“冷”的事。当看到“你求学在外，远离我们，要自己爱惜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时候，眼泪快留下来了，心里简直温暖极了！

收信大约几天以后，是个星期天，我正在教室里自习。突然有同学对我说宿舍门口有人找我。有人找我？谁找我？什么事？我一面急切地往宿舍跑一面把可能会找我的人和找我的原因想了个遍。快到宿舍门口，远远望见了老家隔壁的张叔叔，手里拿了一个包裹，正笑眯眯地向我招手，“我来扬州办事，你妈妈托我带件衣服给你”。妈妈带了件衣服给我？想了很多原因却根本没有想到是这个温暖的原因。千多万谢了叔叔以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那会儿没有如现在一样的漂亮包装袋包装盒，只是用一块日本进口的尿素袋子布包裹着一件新的呢绒上衣。衣服叠得平平整整，黑色雪花呢绒，是当时最好的料子，上面有雪花点点。很厚实，能压风，一字领，是那时的流行式样。衣襟两边有大大的方口袋。四个有机玻璃纽扣闪闪发光，从上到下扣得整整齐齐。还有软软的羽纱里衬，摸上去滑滑嫩嫩，手感很好。赶紧穿上，不大不小很合身。不仅合身，更是暖和，穿上就觉得浑身都温暖熨帖了许多。又不仅仅是暖和，还因为这是我的第一件呢上衣。那时候拥有一件呢绒大衣是极时髦很奢侈的事情，现在我居然有了一件！我的兴高采烈引起了宿舍几个大姐姐的注意，她们在夸好的同时对我说，“你父母真是舍得的！”

舍得？大姐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家里并不富裕，父母的工资不高，有四个孩子要负担，父母亲双方都有很多兄弟姊妹，他们作为大姐和二哥，对原生家庭还负有很强的责任，要赡养父母还不时要贴补一下弟弟妹妹。我自己则刚刚熬完学徒工就考上了大学，连原先的一个月14.84元的工资也没有了。父母亲是怎么舍得给我做这么一件厚实保暖时髦关键肯定不便宜的呢绒上衣的？思来想去，觉得这大概就是作为父母对孩子爱的本能吧！儿女的冷暖饱饿是他们永远的牵挂！当时的感动真是无以复加，以至现在想起当时意料之外的惊喜的情景，依然会感动不已。

我一直不敢问父母这件衣服做了多少钱，也不敢问他们当时怎么舍得做这么一件价格不菲的呢上衣的。那年寒假回家后，小妹妹偷偷地跟我说：“他们怕你冷，买了料子到裁缝铺要求师傅连夜加工。我们可是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油星子哦！”原来是这样！要师傅连夜赶制，还省却了本来就不多的荤菜，以至于让弟弟妹妹一个多月未闻肉味未见肉星。我是不冷了，可父母却更辛苦了，弟弟妹妹也作出了牺牲。我唯有认真读书，方能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穿着这件呢上衣，我熬过了大学四年接下来的三个深秋直至毕业。随后，这件衣服跟着我毕业回过老家，又跟着我去仪化报到。初出校门的我还是很土的，但是这件衣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依然可以算作时髦的。我穿着它备课，满腔热情地钻研教材；我穿着它上讲台，激情洋溢地传授知识；它帮我御寒，给我温暖。虽然远离父母，但他们给我的力量就通过这件衣服传达给我，指点我的生活，引领我前行！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早已经不穿了，随着物质越来越丰富，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它也早已退却了时髦，变得丑小鸭一般的灰头土脸。但我却没有舍得也不想丢弃它，而是把它当作激励自己的宝贝珍藏着。四十年来它一直占据我衣箱的一角。每年盛夏，我将它拿出来见见阳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箱子里。每每见到它，我就会想起那寒冷深秋里父母给予我的温暖，想起那困难年岁里一家人相濡以沫的爱。我带着这份温暖和爱，跋涉在人生的长河里，从事着教师的职业，又把这份温暖和爱传达给我的学生和我的孩子。时至今日，当年的那种激动和温暖依然在周身萦绕，一直抵达心灵深处！我将永世珍藏它！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心中肯定也有这样一件“大衣”给你温暖，供你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