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我童年记忆中,冬天漫长难熬。七十年代,粮食少,分的麦子更少,吃的主粮以高梁红薯为主,间或有少量的玉米小麦。整个冬天,基本不吃蒸馍,顿顿是红薯米汤,缺菜少油没调料,一个冬天吃下来,胃酸肚胀口淡。我们眼巴巴地盼着春天,盼着能吃到春天的野菜,换换自己的胃口。</p><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春寒料峭,冬季的衣裳还没脱下身,我们一群儿童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提上篮子,拿上镰刀开始拾春了。</p><p class="ql-block">阳坡墙角处,萆草已露出嫩嫩的黄芽。掐几个放进嘴里,有种甜丝丝的味道。饥饿的我们一路寻去,边走边掐,边掐边吃,不管什么野菜的嫩蕊,只要不苦,统统收纳到肚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正午,太阳暖洋洋的,麦苗开始返青,地表解冻。顺着麦行,我们总能发现不是很大的地菜。地菜里外三层,长五六个叶片,呈锯齿状。我们小心翼翼地将镰刀伸入地菜根部,一用力,一棵地菜就到了手里,掸掉根部土粒,摘掉底层叶边的黄叶,小心翼翼放入篮子,又继续寻找。如此这般,越寻越多,终于罩住了篮子底。挖地菜的人多,一遍又一遍,一块麦地不知经过多少遍的搜寻,地菜很少了。我往往转上一上午,也挖不了多少。</p> <p class="ql-block">这些稀有的地菜提回家去,母亲摘净黄叶,淘洗干净,切碎,和难咽的黑糕糕一块入锅,使本来干涩难咽的黑砖头顿时有了一种特别的甜甜的味道。</p><p class="ql-block">野菜的诱惑激发着我的味蕾。为了多吃菜,放学后,尤其是逢礼拜天,挖野菜成了我和哥哥们的主业。除了麦地里稀有的几棵地菜外,各种野菜还闷在土里作梦。我们寻寻觅觅,在村庄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难觅野菜踪迹。</p> <p class="ql-block">家乡初春有四大鲜,苜蓿芽、地软、地菜、小蒜。惊蛰一过,大地回春。随着天气转暖,燕子飞来,杏花、桃花竞相怒放。除了最早露出的地菜外,就是白蒿了。我们提上篮子,像放飞的鸟儿,一头扎进地角埝头,沟畔山洼,一天能挖一筐白蒿。</p><p class="ql-block">白蒿拿回家,母亲将白蒿淘洗切碎,用开水烫一下,放一点碱面,倒少许高粱面粉,反复揉搓,直到菜和面粉融合在一起,成为絮状,放进蒸笼,然后入锅。三十分钟后蒸熟出锅,颜色深绿。家里买不起食用油,母亲总能想出办法,抓一把我们挖的小蒜,寻几个红辣椒切碎,倒几滴自酿的柿子醋,和好醋水,浇在盛满面菜的瓦盔里,搅拌均匀,虽吃起来有点涩巴,但别有滋味。吃上满满一碗白蒿拌面菜,再喝上一大碗红薯米汤,肚子里舒服而抗饿。从农历二月到五月,家里的主食除了野菜还是野菜,一直能吃到小麦上场。</p> <p class="ql-block">记得八岁那年,好多大人见我脸色寡白,眼角呈黄色,整天软弱无力,无精打采,有时站立不稳,走着走着就摔倒了,村里几位长辈给母亲说,你娃得重病了,得赶紧治。父母亲领我去看村里的老中医翟先生,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先生说我得的是肝病。他说:“要抓紧给娃治病,若拖延治疗,有可能转化为肝腹水,到时你娃小命就难说了。”</p><p class="ql-block">母亲急的手足无措,说:“家里困难,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买药啊?”父亲安慰母亲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p><p class="ql-block">翟先生只开了几毛钱的西药,说:“现在是春天,回去多捡拾些白蒿,给娃连蒸带煮着吃,连续吃上两个月,病就能抑制住,直到痊愈。”</p><p class="ql-block">母亲问:“单吃白蒿能行吗?翟先生肯定地说:“能行,相信我,我的话绝对没错。”</p><p class="ql-block">不识字的母亲对翟先生的医术是深信不疑的,因为翟先生治好了好多人,十里八乡的人都找老先生看病。听先生说白蒿能病,父亲马上就下地找白蒿去了。母亲看着皮包骨头,瘦弱不堪的我说:“从今天起,咱就吃白蒿菜,喝白蒿水。”</p> <p class="ql-block">俗话说: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新鲜白蒿只有一月采摘时间。随着天气渐渐地转暖,沉睡一冬的白蒿仿佛一夜间苏醒了。这时的白蒿刚出土,细叶片上覆着一层白毛绿茸茸的,从干褐的老蒿根部呆萌的地探出头来,鲜嫩鲜嫩的似乎一掐都能掐出水来。</p><p class="ql-block">我跟哥哥提上大筐,一见白蒿,猫腰蹲在地上,拿个镰刀采挖不停,不一会大筐就塞满了白蒿。回家后,取出一部分,拣净枯叶柴梗,其余倒出来放太阳底下摊开晒干。母亲在白蒿里面拌少许舍不得吃的小麦面,揉成团状,放锅里蒸熟让我吃。刚开始吃,白蒿清香味扑鼻,口感不错。但上顿下顿,天天如此,我就厌食不想吃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训斥我说:“你不吃白蒿会要小命的。咱家一分钱也没有,买不起西药,医生说只有多吃白蒿才能救你的命啊。”</p><p class="ql-block">我一听害怕了,只好强忍着吃。白蒿拌面菜,白蒿疙瘩,白蒿糊汤,白蒿凉拌菜。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白蒿慢慢变老,开始难做难吃。好在我们提前挖了许多嫩白蒿,晒干储藏起来。进入四月后,母亲让我吃干白蒿。泡好的干白蒿性顽难熟,母亲做时放一点碱面,搅匀,拌成絮状,蒸熟了吃。晒干的白蒿虽然没有嫩白蒿口感好,但不怎么难吃。两个月过去,我的脸上红晕渐起,眼角里黄色消失,人精神多了。母亲领我去见翟先生再次诊断。翟先生一看,说我的肝病彻底好了。</p> <p class="ql-block">上初中时母亲就不在世了,自己十一二岁时就开始学着蒸馍做饭,在回家背馍的路上,顺便采摘几把白蒿,回家淘洗焯水,撒些盐,辣椒面,装进罐头瓶里,带到学校当下馍菜。就是靠着这一口白蒿菜一口滚水泡馍,熬过了艰难的初中到高中的苦日子。有次得了痢疾,我从书上看到一个单方,说是用茵陈,麦麸,红枣熬水喝能治,我就试着喝了一段,效果还是不错的。</p> <p class="ql-block">长大后,我学了一些中草药知识,才知道白蒿中药名叫茵陈,具有非常不错的利胆退黄功效,对各种肝炎都有显著的疗效。同时白蒿对肝脏也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因为白蒿含有大量的保肝功效的成分,不仅能够保护肝细胞的完整,还可以增强肝细胞的再生能力。</p><p class="ql-block">我一直记着白蒿的救命之恩,大半生中,视白蒿为知己。每年的阳春三月,我回村里上坟的时候,总忘不了挖一点白白嫩嫩带着清香味的白蒿回来,让老婆蒸菜团、拌疙瘩、调凉菜。以前缺油少调料,拌的是难以下咽的红高粱面,而现在吃白蒿是精细加工,除了用小麦精粉拌面菜外,所用的菜子油、葵花油、香油、十三香、味精、鸡精、葱花等调料应有尽有,能做出多种味道,但我还是忘不了童年吃白蒿治病的经历,忘不了陪伴父母时光,忘不了家乡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现在条件好了,吃白蒿菜成了一种回忆,更是一种情怀,鲜嫩的麦饭,蘸些辛辣醇香的作料,滋味绵延悠长。吃点白蒿菜,喝点白蒿茶,不仅能防病治病,而且味道还很好,清香糯甜,清理春节过后的肠胃油腻肥厚,让人少发脾气少生闷气。</p><p class="ql-block">春风年年吹,白蒿年年绿。年年绿的白蒿便成了春天里人们的一份美好的期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