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

李秀瑜

　　李秀瑜／文

虎年正月十五，与朋友聚会，席间大伙儿回忆起儿时往事，要我也讲一个带点笑话的故事以助酒兴。好，我讲一个发生在重庆解放碑万人围观“洋人”的故事。重庆市渝中区解放碑，它曾经是中国唯一一座纪念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的纪功碑，后称人民解放纪念碑。解放碑地区是重庆金融、商贸、旅游中心。这里不仅人多热闹，故事也多。

一

旧日，人们习惯称外国人为“洋人”，东“洋人”因为长像与中国人一样，难以区分，非洲人虽然也是飘洋过海而来，国人不称呼他们为“洋人”，直接称为“黑人”。所以，一般将白种人称为“洋人”。

说起“洋人”，国人往往交织着敬畏、崇尚和仇恨等复杂的心境，且有点悲哀。虽然我们的老祖宗有“四大发明”，但现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是“洋人”发明的，银行、邮政、电灯电话、火车、汽车、飞机轮船、自行车等等，可以说几百来，我们基本上没有原创性发明影响世界。“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总之，满满的不自信。

1890年，清政府与英国签订《烟台条约续增专条》，重庆开埠。随即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和日本人来渝，并设立领事馆。

抗日战争时期，重庆作为中国的陪都，世界反法西斯盟国亚洲抗战指挥中心，“洋人”纷纷进入重庆，重庆既是遭受东“洋人”轰炸时间最长和最猛烈的城市，也是“洋人”最多的城市。

“洋人”对于那时候的重庆人来说司空见惯，没有什么稀奇。

二

重庆解放前、后，“洋人”纷纷撤离中国大陆，至60年代文革初期，“洋人”在重庆几乎绝迹。重庆人身份证号510202……的50后、60后，在1972年以前，基本上没有见过真正的“洋人”， “洋人”活在那个时候的画报和电影中。

1971年7月9日，基辛格由巴基斯坦秘密转道中国，在北京和周恩来总理举行会谈，并就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正常化问题交换意见的访问后，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的封锁和围堵有所松动。国门渐渐打开，“洋人”陆续再次来到中国，来到重庆。

　　1972年3月的一天上午，春风吹散了山城上空厚重的云雾，久违的太阳懒懒地照耀在重庆两江四岸。那天，解放碑来了七、八个“洋人”。他们身材高大，头、脸和手毛发浓密，白皮肤、高鼻梁、深邃的眼睛绿得像狼。他们围绕着解放碑“依哩瓦啦”地指指点点，并摄影、录像。人们发现了他们，满腹疑狐地看着这群另类，大叫：“唉呀，是‘洋人’。”

“对头！绝对是‘洋人！’”

“‘洋人’在拍电影！”。

大伙短暂的面面相觑后，逐渐上前打量这高鼻绿眼的“洋人”。

跨着照相机的“洋人”见状，单手举着OK的手势，友好地向围观群众喊道：“哈喽！”

　 看稀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后面的人问前面的人：“啥子事？看啥子嘛？” 前面的人应答道：“看‘洋人儿’”；“‘洋人儿！’在拍电影。”

问答四散传递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人总想拨开人群挤前目睹，前面的人又阻后靠前。人们互相推挤，人群越集越紧，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把这几个“洋人”包围得密不透风，无法动弹。

“洋人”也许从未遇见过这般过份的热情，意识到自己已被当着珍奇动物围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流露出不解、愤懑和恐惧，一时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穿着蓝色制服的公安民警领着一队戴红笼笼的“群专”人员赶到。高声喊道：“让开！让开！不要围观，不要拥挤！”

无数围观群众看稀奇的热情犹如洪水涌入，淹没了解放碑。

民警们无奈，背对群众，互相手挽手地把“洋人”围在核心，保护他们免受围观人群的挤攘，接着又慢慢将核心中的“洋人”移动至解放碑一侧的“工农兵市场”*。商场负责人也热情地将“洋人”迎到楼上会议室休息，并要求保卫科人员协助民警，把尾随的人群分段阻拦，全力挡在商场外面。

三

事后，重庆市革委向全市各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以及各街道发出《通知》，《通知》要求加强对干部、职工、居民和学生的宣传教育，不得围观、尾随来渝访问的外国人。

我们学校也随即召开大会，由校革委张主任和政治老师冉炎分别向全校师生传达《通知》，宣讲当前形势，老师激情澎湃地讲“中美”关系，是美国人主动前来和解。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以后我们不能再叫“美帝国主义”，应该叫“美利坚合众国”或“美国”。今后来我们中国，来重庆参观访问的外国人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要称他们为“洋人”，应该叫“外国友人”。而围观、尾随“外国友人”是不礼貌的行为，有失国格。

　　重庆山水之城，长江、嘉陵江迎来送往的码头文化有一特点，就是非常喜欢看热闹。平时街上打死只耗子，人们都要围上看一阵说道一会儿。何况遇见了金发碧眼，比我们鼻子高的外国人。不准喊“洋人”，说有不友好之意，要改称为：“外国友人”，可重庆人有点不习惯，觉得懊口。干脆两个字，称洋人为“老外”。“老外”一词本是川剧中“外行”的意思，四川人、重庆人习惯于用“老”字作为对人的尊称，如：老张、老李、老王、老同志、老人家、老板凳等。从此，“老外”又多了外国人的意思，其内涵褒多贬少，“老外”一词，逐渐由重庆叫遍全国至今。

四

无独有偶，居住在原市中区华一坡处有一中年男子，除身高稍矮，其肤色、长相酷似“洋人”。此君烫卷头发，穿上米黄色风衣，戴一副墨镜，经常在七星岗、较场口和解放碑处游荡，不时将头上墨镜取下又戴上，引得路人围观尾随。“假洋人”学着“真洋人”的模样，微笑着一会儿手势OK，一会儿喊着“哈喽”，非常享受人们看稀奇的关注。

　　假的真不了。一日，此君又在较场口处招摇于市，被居住地辖区户籍民警撞见，户籍大声吼道：“三娃子，你干啥子？又在‘腰杆上挂死耗子——冒充打猎人’*嗦”？

“假洋人”面不改色地回应并反问：“我又没有做啥子，是他们要跟到我走噻，我有啥子办法呢？”众人见“洋人”嘴里吐出一串熟悉的重庆方言，立即明白了究竟，忍俊不禁道：“闯他妈个鬼哟，看半天结果是个假货，老子差点上当。”众人大笑。

这是50年前发生在重庆的生活花絮。如今，国人走出国门工作、读书学习或旅游度假已成为常态，我们在境外也是别人眼里的“洋人”或“老外”。

愿朋友们在千载难逢9个2的今天读完一笑，谢谢阅读。

2022年2月22日于重庆

星期二

农历壬寅年正月二十二

（注一、*“腰杆上挂死耗子——冒充打猎人”为四川歇后语。

* 重庆群林市场文革期间改名为“工农兵市场”。

注二、文中图片为网络下载，向藏家和原作者致谢，如有不妥，告之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