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满枝头(六)

红心问天

<p class="ql-block">  输了400毫升的血,父亲的病得到了一定稳控。</p><p class="ql-block"> 因筹备县里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从9月下旬到国庆期间我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能挤出时间就去医院看看父亲,没有时间就电话问问母亲当天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会怪罪我,他是很理解和支持我工作的。他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当了一辈子基层干部,纯粹也就是一个工作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1957年,年仅16岁的父亲“速师”毕业分配到赶场乡(现玉带乡)茶园河大队(村)教书,正式成为一名吃国粮的民办教师。拎着县文教局的分配文件和财粮局分发的“商品供应粮证”父亲激动不已,感慨万千,立志要在教书育人的舞台上大干一场。</p> <p class="ql-block">  那年8月,父亲走进茶园河小学,看到的是两三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一个假期未被踩踏的操场早已长满杂草,两根歪斜的枯树杆撑起的篮球架经历一个热天雨水的冲刷长出了星星点点黄霉菌,操场的水凼边羞涩地躺着一个泄气很久的皮球,教室里课桌形态各异、高矮不一,老掉色的黑板中间龇牙着几条不规则的大裂纹,支着茅草屋的柱头上挂着一架瘦骨嶙峋的算盘,两三名老师带着近百名不同年龄、不同班级的学生挤在两间屋子里轮流着上课(复师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那里最年轻的老师,想到冬天临近,为了不让孩子们在茅草屋里挨冻受寒,他和几位老教师商量重修一所新学校,改变村里的办学条件。</p><p class="ql-block"> “说起容易,修木架结构还是筑土墙?究竟要修多大才合适?材料从哪里买,钱哪个出?请匠人钱又从哪里来?”几位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题几乎把父亲孤立起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找到大队支部书记和主任,新建学校的想法得到了他们的支持。</p><p class="ql-block"> “茶园河山上产木料,就修木架房子。木料的事情由8个生产队平摊,只是请匠人的工钱嘛——”大队赵书记把“工钱”两个字拖得长长的,在脚尖上叩了叩烟杆说“除开我们大队的几个木匠师傅该记工分记工分外,其他的师傅的工钱大队和学校可以再好好商量商量。”</p><p class="ql-block"> “我的口粮补助全部交出来修学校统一开支”,父亲第一个掏出《粮油供应证》交给学校负责人,“工资发了再交七成做工钱!”几个老师合计着把工资结存和口粮补助费用全部凑起来修学校。”</p> <p class="ql-block">  农村的八、九月正是生产的黄金季节,工匠们都要回到生产队抢收割,白天父亲同老师一道认认真真上课,下午放学就一起放基线、挖基脚、背泥土,晚上歇到生产队里去待第二天一早就同生产队的壮年劳动力一起扛木料回学校。为了不耽误时间,父亲和老师一道学起木匠,拉大锯收改木板,挥斧头削砍梁橼檩柱,“一丈二的进深、四丈五的过间,八根正料搭人字木……”五间教室、一间寝室(可隔成四个小寝室)、一间礼堂、半间厨房需要多少根柱子,需要多少檩角多少木板,需要多少匹瓦父亲都能算得清清楚楚。一百多天下来,父亲手上全是血茧,两肩也磨破了皮,年轻白皙的脸晒得又瘦又黑。</p><p class="ql-block"> 学校全面竣工父亲才抽出时间回到太平坎家中,婆婆拉着他粗糙的手流着泪问道:“教学先生不是吃轻生饭的吗,你的手咋变成跟我们一个样子?”父亲一五一十地把修学校的事情告诉了婆婆。从未读过书的婆婆夸奖父亲说“这是做好事,积德啊。有人记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行善积德”是父亲做人做事和教育子女的基本准则。在茶园河教书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把学校当家、把学生和家长们当亲人。梯子沟千步台阶他帮蒲医生背药材从山脚背到上顶,打铁涧10里羊肠小道他帮马队长背过盐挑过水;哪里的路有坑洼不平他就会挖来泥土或抱几块石头填一填,哪个生产队的活儿忙不过来他定会下田下地一起帮忙……</p><p class="ql-block"> 五八九年闹饥荒,从艰难的日子里成长起来的父亲把自己仅的口粮分给村子里特别饿的老人和孩子。他清楚地记得1958年11月,在黄钟学校培训时每天发一个馒头,自己掰一小口将就着“岳家老屋”后的井水咽下充饥,把剩下来的馒头一个一个的用草纸包起来,走了两天山路给村子里的学生们揣回来。</p><p class="ql-block"> 那年,爷爷在饥饿中去世,父亲手里攥着自己没有剩下半两的《粮油供应证》哭得死去活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