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几年以前,我在写《梅城》(后改为《话说梅城》)这篇文章的时候,在开篇颇花了些笔墨提到了廖静仁老师。确实,廖老师是安化第一位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是安化文学举足轻重的人物,任何安化文学不与廖老师沾点边,似乎也就黯然无光了。我没想到的是,廖老师竟然看到了我这篇文章,还给我留了言。留言写道:“哈哈,冒犯先生了!只怪当初少年轻狂,不识梅山李杜陈郎。待到哪天有幸再往,续写风雨梅城补偿。”说实话,廖老师以国家一级作家,湖南省企事业文联副主席的身份跟我一个草根文学爱好者说这话,真是俯身到尘埃了。不免有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惊的是我的文章得到了名人点评,恐的是万一廖老师哪天真的屈尊到我这里来,叫我这个草根如何消受得起。</p><p class="ql-block"> 许久以前,大概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吧,我在《青春》杂志上看到一篇叫《纤痕》的文章。那时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却被那篇文章深深吸引住了。那粗犷情怀释放出的野性激情,那知性文字组合出的天然美感,那凶险的崩洪滩,那高亢的纤号声,那笔直的纤绳,和那深深的纤痕,依次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电影,浮雕,血泪,图腾,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文中那个同样乳臭未干的“我“和那个有着一口极好听声音的纤妞儿。我至今记得那文章中的“我”用稻草绳穿起一串纤夫们丢弃的烂草鞋,然后把草绳挽在肩上,学着纤夫们的样子拉纤,然后就是母亲和纤妞儿的斥责声,然后就是“我”终于丢弃了烂草鞋,一个劲地加入了拉纤的队伍……</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比我文化程度还要低的泥工写的,这位泥工不仅拉过纤,还撑过船。我虽然初中没读完,可这位泥工竟然小学都没读完。而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这位泥工已经成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了安化县文化局的文学专干,安化报总编,还成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获得者。于是奉若神明,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我也要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我也要当作家,我也要到文化局去当文学专干……</p><p class="ql-block"> 可也真巧,过了不久,我竟然真的到了县城工作。当然不是文化局,而是位于县城西边的一家冶炼厂。我在那里干着粉碎矿石的粗犷的工作。我记得那是八九年的三月,我在梅城坐车来到东坪镇解放路东端的汽车站,然后提着箱子穿过镇东桥,进入那条新修不久的新街。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文化局就在眼前,下面还有一排的玻璃宣传窗。我走过去一看,好家伙,只见那泥工戴着红花的大幅彩照赫然就在眼前,一脸的络腮胡子,长头发,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似乎要将我的胸膛击穿。照片下面写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廖静仁。啊呀,这哪里是泥工,哪里是纤夫,哪里是小学生啊,活脱脱就是男神,就是作家,就是偶像啊!一瞬间,我这个初中生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深深的崇拜和羡慕,还有一种深深的自卑和失落。也难怪,我身有不便,还孤身一人来到这离家几百里的江边小镇,举目无亲,上哪去攀这等人物啊。</p><p class="ql-block"> 多亏了我的父亲,他随后来到了那家冶炼厂,带着我与厂长书记们进行了会谈,我终于得到了厂长书记们的接纳和认可。并且在厂里举办的五一文艺大赛中获得了诗赛一等奖。我兴冲冲地带着那首一等奖的诗,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文化馆。廖老师却不在,接待我的是一位白发飘飘的老师,他送了我几本书。后来才知道他是肖幼松老师。</p><p class="ql-block"> 我在县城呆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这四年我大概去过文化馆四五次,除了上面说的肖幼松老师,我还见过罗欣荣老师,以及其他不认识的老师,真的就是一次也没见过廖静仁老师,有的只是把自己写的不成熟的诗文放在报社请人代为交与。直到一九九二年,梅城经济开发区成立,我回梅城写了一篇《古城春晓》,放在开发办,开发办的人员将其交给了廖静仁老师,廖老师随即将它发在《安化报》上,我和廖静仁老师,才算有了一点真正的渊源。可这时他已经调《湖南统一战线》杂志社了,仍然没有见上面。随后,我也离开县城,回到了位于梅城的县氮肥厂上班了。</p><p class="ql-block"> 造化弄人啊,从我最初知道廖老师的名字到今天,已经快四十年了。我当然没有成为作家,更没有成为文化馆专干。而廖老师却是名满天下,著作等身了。这期间,我知道廖老师已经退休,在他的家乡崩洪滩上面修了一座院子,出版了洋洋八十六万字的《门虚掩》中短篇小说集,成了“门虚掩”的煮云人。由于职业的转换,我很少读到廖老师的作品。但是老师早年文章里的资水惊涛,纤歌船号却也象一道纤痕一样勒在了我的心底,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有一个文学梦,不时地戳我一下 ,甚至鞭打我一下。 </p><p class="ql-block"> 及至后来,我又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安化县作家协会,于是又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廖老师的情况和作品。并且在网上看完了廖先生的《愿你走过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和《资水七八里》两篇散文。这两篇文章一如廖先生早期的《纤痕》和《船魂》一样直击人心而惊心动魄,也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以前一样,他的语言具有穿透力,夹着资水的惊涛,夹着祖先的血泪,甚至带着滩石的狰狞。而这种文字在廖先生的笔下不需雕琢,就象鹰要唱着鹰的歌,狼要唱着狼的歌那样自然而然地抒发。他以他的文笔让人相信,他是纤夫的后代,他的纤痕是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他的激情是从资水那里继承来的,他的血脉注定和资水一脉相承,且恒定不变。几十年过去,我们见惯了廖先生笔下的资水船歌,而现在,廖先生笔下流淌的,仍然是为一支永不停歇的资水船歌。只不过,现在的资水船歌,是升华了的资水船歌,不管他怎么写,永远给读者焕然一新,百读不厌的感觉。他的《愿你走过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不仍是向读者揭示他童年的苦难,更是揭秘他文学的伊甸园,他从处子向男人的过渡,他从地狱向炼狱的升华,他从拖草鞋的顽童向“文曲星”的质变;而他的《资水七八里》,更是昭示了他从乡土资江到文化资江的华丽蜕变,奠定了他在资江文化上的封神地位。</p><p class="ql-block"> 2021年7月16日,在安化县作家协会梅城分会主席廖小雄的牵引组织下,我终于在安化一中培英楼见到了廖静仁老师。当晚七点整,随着主持人响亮的欢迎辞和全场热热的掌声,只见“文曲星”穿着一件灰色T恤和青色裤子,缓缓起身,缓缓走向主席台。坐定后缓缓一笑,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地说:“我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泥瓦工……”全场肃静无声。我紧紧地盯着廖老师,发现他真的和我三十多年前在文化局储窗里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啊,不同的只是没有了络腮胡子,头发有些秃顶了,那双不大的眼睛依旧那么有神,依旧能将人的胸膛击穿……</p><p class="ql-block"> 散会后,我在大门口激动地等着廖老师到来,大家都舍不得离去,期待与廖老师合影。一会儿,廖老师款款走来了,仿佛踏着一团云絮。“廖老师!”我走上前去,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老师好像早就认识我,走上前来,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