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再回故乡,已经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村落还依稀是梦里的样子,只是回到村子时,心头的感触却一次不同一次。是离巢的鸟儿飞得太高,还是回乡的路途太遥远?还是时光的泥水总是无情地漫过记忆的长堤,然后刷新着一页一页的故事,掩盖了一层一层的眷恋。总之,不知何时起?我与故乡之间似乎渐渐起了一层隔膜,身后的故乡随着游子蹒跚前行的脚步,渐行渐远。那个曾经生长过的村庄,那个充满童趣的地方,那个雪藏了儿时的故事的村落,那个留在脑海里的故乡的样子,在记忆的迷雾里,逐渐淡忘的越来越模糊。</p> <p class="ql-block"> 昨日上午正在单位开例会,忽接到润虎来电,说:大哥早上7点打来电话......听到此处我随即插话问道:是不是三妈不在了?润虎答是。随即约好一同回村吊丧。开完会请好假,不久润虎也赶到,便一起驱车回村,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故乡的村庄。花圈已经顺路买了。</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村落,我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回来过了,即便因每年清明、冬至的上坟季也只是潜到地里的坟头烧完纸钱就匆匆逃也似的返回了,并不曾进到村里。近些年来,生活并不顺遂,听了很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自己的小日子,心里常常郁郁寡欢。上坟的事情就像欠下的旧债,颇为无奈,不得不去做。然而每次回乡却都是:近村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遇到村里人不经意间客套的嘘寒问暖,竟然常常令我疲于应付,心里倍感压力。心底真情实感的不如意,怎么也托不起假装出来的志得意满和故作轻松。对于村里乡亲扑面而来的热情关怀,常常唯恐避之不及,干脆不如逃之夭夭的好。</p> <p class="ql-block"> 村里有老人去世了,丧讯就是指令!这是怎么也躲不过的,必须撑得起场面,硬着头皮面对。尽管三妈家的孩子没有直接报丧讯给我,但我辗转得知后的本能反应就是立即动身,回村吊唁。这是必要的礼节,也是感念的情分。村里就十几户人家,清一色的王姓,同宗同族。三妈这一辈人都是看着我从小成长的前辈。我家已经历了祖父、祖母和父亲的丧事,而那些我亲身经历的丧事里,有全村人的鼎力相助,光是三妈一家子就有老少近十余口人的参与,他们从来都是村里人家举办婚丧嫁娶等“过事”活动的主力。感念那些年,三伯、三妈古道热肠、主动施以援手。感念几个朴实厚道的堂哥们帮忙干活儿不惜力气,感念堂嫂们心存善念,常常体恤。爱出则返,福往还来!族中老人去了,做晚辈的于灵堂前上一支香,烧一张纸,行个礼,送一程,是个纪念,也是份慰藉。</p> <p class="ql-block"> 记忆里的三妈心宽体胖,性格开朗,善言笑,爱操心。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三妈,嫁给做木匠活儿的三伯,一气给三伯生下四男五女九个孩子。那个苦难的年代,缺吃少穿,艰辛的生活是拧得出苦水儿来的。一穷二白的贫苦农家拉扯九个孩子长大成人,现在回头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上一辈人的生存能力可真是强大到没有朋友。据说在当年连年大旱灾的年馑里,因为闹饥荒,都没有人请得起木匠做活儿,那个记忆里生性乐观、大嗓门的三伯带着同样食不果腹的孩子常常出门乞讨。上天有好生之德,毕竟人的强大的生命力生生把夺命的年馑给熬过来了,凭着几尺厚土辛劳稼穑,村里人一代代薪火传承,顽强地生存繁衍。</p> <p class="ql-block"> 灵堂前祭拜了三妈。见到了多年都难得一见的三妈家的几个堂姐,都大呼不敢相认,数年不见,早已陌生的形同路人。表明身份,才于残存的记忆中苦苦搜寻到当年的影子。不住地感叹时光流逝之匆匆,脸上不知不觉地都悄然涂抹了岁月的沧桑印痕,形貌的变化与心里的印象反差之大,令人呀呀嗟叹。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老,感叹生活旧貌换新颜。生活好了,奋斗的人老了。人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的辛苦奋斗,下一代人的生活才一个接一个的上台阶,不断发生着质变,不断的改善提高。老一辈的人铺垫好了坚实的路,年轻一代的人才会无忧进步、行稳致远。</p> <p class="ql-block"> 按照农村的传统,弟兄们分摊老人的生活费用,老人都随着最小的儿子生活。三妈于5年前脑梗致偏瘫,卧床不能行动。四哥、四嫂为人朴实忠厚,冬天的火炕烧的暖暖的,夏天空调开的凉凉的,一日三餐,四季果蔬,勤侍奉,常宽慰,既孝又顺。对老人照顾的细致入微,孝心可感,全村人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谈及三妈,四嫂含笑娓娓道来,眼里挂着泪,那眼泪里满含常年累月的辛苦,那微笑里是一朝解脱的轻松。辛苦了!四嫂。</p> <p class="ql-block"> 在关中农村的传统中,高寿老人去世谓之“喜丧”。孔子有言曰:“老而不死是为贼!”意谓人至老年,浑身病痛,百无一用,不但自己生活的毫无质量和尊严,也成了年轻人的负累,不如早死早解脱。但儒家也同时传承奉行孝道文化,老人辛苦奋斗一生,生育儿女,创下家业,耗尽体力,至老无用之时,依靠儿女颐养天年,天经地义。孝道文化是中华文化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最硬核的华夏文明基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天下生灵,无不经历生老病死之途。逝者之今天,无非生者之明天尔。生命其实就是个简简单单的过程,生是死的开端,死是生的结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尔尔。在生与死的两头之间,上演的不过是一出戏,悲剧也罢,喜剧也罢,到头来皆是过眼烟云。每个人都是自己这出自导自演的戏剧里的导演和主角,至于要把这出戏演绎成为悲剧还是喜剧,只不过都是自己一念之间的选择而已。花开生两面,一念佛魔间。众生造业,孽也是缘,善也是缘。善念善行必得善终,错误的因必然导致悔恨的果。等到烟消云散了,曾经斤斤计较的蝇头微利、蜗角虚名,都轻如鸿毛。曾经牵绊其中的鸡毛蒜皮,利害得失都微若尘埃。人生最难得是想得开,放得下。不自在时一定是在和自己憋着劲儿,不愉快时一定是没有想明白。若要不生他人气,自己必先牢记不得恣意恶口,不得妄言乱语。生气是自己点燃邪火引火焚身,抱怨就是往火药桶里加添火药,一边是邪火,一边是火药桶,引爆生活,玉石俱焚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时光静好常常只是偶尔,普通老百姓,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杨绛老先生活了一百多岁,世事洞明,老人说:人这一辈子就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先笑笑别人,再笑笑自己,然后都在无谓的笑声里匆匆的走过。据说竹子是用三年来生根,用三个月长成百尺竿,然后可经三十年风霜。芦苇根浅,一遇春暖,急忙窜着往上长,几个月后秋风一扫便枯黄,寒霜一打便干死。每样生灵都有自己的能量和命数,怎样生长,如何成材,命运几何?都是天道使然。尊重天道,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关切。</p> <p class="ql-block"> 史铁生说:死亡是即将到来的节日。缓缓的语气,静静地言死,是对生命的彻悟。死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早晚而已,有什么好慌张、好紧张、好恐惧的呢。信仰生命轮回、灵魂不死的佛教教义谓死为往生。意思是死亡不过是生命的旅行,活过了这一生,往另一世去了。只不过是生命的一阶段的洗牌和重组,何悲之有?对于一个高寿且困于病痛中的老人而言,死亡只是一个期待已久的解脱仪式;对他的亲人和子女而言,这死亡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清欢;对于他的亲朋好友而言,这死亡是一场姗姗来迟的盛宴。从此,一别两宽,皆大欢喜;从此苦尽甘来,功德圆满;从此涅槃重生,彼此解脱。</p><p class="ql-block"> 三妈是有福气的人,生前四世同堂,儿孙成群。晚辈们爱戴她,孝敬她。此生甚是圆满,了无遗憾!驾鹤今西行,含笑望九泉!无量寿,极乐佛。</p> <p class="ql-block"> 在灵堂前给三妈上了香,来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老屋门前,看了看自家那久违了的败落荒芜的庭院。斑驳的门头依然屹立着,门头上钉着两张金属铭牌,一张钉在门板顶端,上面有字:苏坊镇凤南村260。另一张竖着钉在右边门框顶端,颜色暗淡,隐约可见“革命军属”四字。泥土夯筑的院墙是早已坍塌了,堂哥用树干围成篱笆圈了起来。透过篱笆墙的疏枝离影清晰可见院里的断壁残垣,老屋已经坍塌多时了。如此颓败荒芜的院落,村里还另有几处,都是多年不住人的荒废老屋。村里十几户人家,人去屋空者十之六七。只有剩下不多的几户留守老人守着寂静的村子,时光静好的度着日子。年轻人、孩子们大多都进城居住了,也有在农闲的时间外出务工的。如今高企的房价,谈婚论嫁必先购房的行情,倒逼着家里有男孩的上了年纪的同辈兄弟们不得不外出务工,找些活路赚点辛苦钱,来帮着孩子攒点购房的首付款。而他们所能容易找到的工作,无非都是些建筑工地上的体力活,用不再年轻的肩膀为孩子扛起未来幸福生活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 小小的村子鳞次栉比地挤满了高高低低的农舍,都是近些年来新建的两层砖混楼房或者装修的明亮干净的平房。家家的卧室里都安装了空调,厨房都有宽大的冰箱,平板的大彩电托装在宽敞的客厅正中的墙面上,仍在村里居住的人家几乎家家门前都停放有小汽车。而这些舒适的民房在不久的将来,都必将人去屋空,逐渐荒芜。乡村再美好,却怎么也留不住年轻人了。年轻人是赓续民族血脉和推动未来发展的力量源泉,人口永远是支撑一个地方繁荣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一村,一城,一国家,一民族莫不如此。</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村落正在加速地空心化。故乡安放不下肉身,远方安放不下灵魂。出路,活路,都是人在生存危机和发展困境下本能的选择。肉体生存永远是人的第一要务,要发展就得找寻出路,出路须在越行越远的远方才好寻找。活路往往都在集聚资源、吸引人流和资金流,经济繁荣的大城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村里鸡鸣狗吠、人声嘈杂的热闹景象,如今似乎如同被突然关小了音量的收音机一样,寂静俨然已经成了村庄的新常态。迅速城市化的趋势决定了乡村败落的加速度。后面的年轻人,也都会不假思索地背离乡村、涌向城市,迁居去资源更多、更容易生存的大都会。在城市买房才能娶媳妇成家,这不光是丈母娘的要求,也是新一代年轻人升级自己的生活版本,寻求更多的自身发展机会的必然要求。这也是新一代农村青年成功退却“农民”这个精神上的壳儿,实现精神世界和物质生活双双飞跃的最短路径。只有高度工业化,产业高度集聚的城市才能吸纳农村释放出来的多余劳动力能量,这些来自农村的劳动力资源,源源不断地流入城市,进一步推动了城市的发展繁荣。这也有助于尽快打破横亘在城乡之间那道坚实的壁垒,有助于早日缩短城乡差别,有助于促进全民共同富裕目标的尽快实现。</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 各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和经济社会迅速向前发展的力量势不可挡,人民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永远不会停滞,城市必将代替乡村成为新生代人新的故乡。村庄作为故乡的样子,最后都会定格在每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的记忆深处。而在更遥远的未来,乡村也许只有在油画作品里才能表现出来,未来的一代人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画面上的乡村,揣摩和体味着各种各样的有关故乡的感觉。到那时,故乡的村庄作为一个意象标识,会成为人们永远也无法回归的精神图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