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回忆

机器捏影

<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今年的2月22日是一个充满“爱”的日子,然而对我来说,这一天确是一个残酷冰冷的日子,三十年前的这一天,我最慈祥最善良的母亲离我们而去,原本一个应该多“爱”的日子,却让我永远失去了母爱。</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江南水乡,自小就聪明美丽,但苦于家庭贫困,没有念过一天的书。1958年,国家发出向荒原要粮的号令,大批的转业官兵开赴北大荒,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四五月份,他们在莽莽荒原上点燃了第一把荒火,开辟出片片良田,并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春播后的间隙,上级领导又给这些转业官兵布置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各自回原籍找对象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随父亲来到北大荒的,母亲至死都说,我是被你爸骗到北大荒的,父亲回老家时对母亲说,北大荒天天吃大白馒头,猪肉炖粉条,月月开工资,父亲娓娓道来绘声绘色的描述,是多少少男少女所向往的生活,而真正来到北大荒时,母亲看到鹤岗都没有多少房屋,萝北更没有几户人家,到了驻地看到莽莽荒原,住着小马架时,母亲几乎心凉半截,真就想调转头往家奔,但像母亲一样被“骗”来到北大荒的各地女青年也大有人在,更有“人来就落户,落户即转职工身份,转了职工身份就能月月发工资”的诱惑,母亲于是留在了北大荒,在荒草甸子里与父亲成了家,那一年母亲年仅21岁。</p><p class="ql-block"> 母亲跟随父亲来到北大荒的第一站是萝北农场七分场的名山一队,一个靠近黑龙江边的一个小村落,不久又先后辗转到军川农场的3连、养路队、18连、29连、44连,父亲因为农机机务技术过硬,参加过横贯军川南北的军普公路建设,参加了几个连队的开荒建点,甚至还远赴海南岛进行开荒,母亲是父亲这辈子的忠实追随者,在荒原中到处颠簸,家也越搬越远,母亲也对父亲越来越不满:为了孩子上学方便再也不能搬家了!母亲最终阻止了父亲一次更远的搬家举动,大兴安岭一个叫大杨树的地方,这个地方偏远不说,冬季里比北大荒更寒冷,父亲即将要去的任务仍旧是开荒,因为母亲的坚决阻止,父亲错过了一次涨工资的机会,我们全家却幸免去了一个更偏僻更寒冷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来到北大荒就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农场职工,这是母亲能够来到北大荒的一个最大诱惑,也是母亲这辈子最心痛的一件事儿。</p><p class="ql-block"> 刚来到北大荒,母亲的确很快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国营农场职工,尽管工资不高,每月二十来块钱,但是身份很亮眼,这也是多少农村青年梦寐以求的事情,许多各地女青年之所以能够留在北大荒,这职工身份的金子招牌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好景似乎并不太长,1963年前后,最初来到农场的女青年们大多成为了一个或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母亲这时候也生育了两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姐姐和我的大哥,只可惜我的姐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才几个月。1962年出生的大哥从小就体弱多病,母亲因此也就格外的上心。</p><p class="ql-block"> 被“骗”来到北大荒的女青年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养儿育女,这些引进来的“凤凰”已经是想飞也飞不走了。困难时期的农场领导据说是为了给国家节省开支,动员这些在家哺育儿女的妇女们放弃职工身份,安心在家养儿育女。母亲也是在这种动员之下,被迫丢掉了职工身份,和许多妇女一样成为了一个新名词的身份职工“家属”。没了职工身份也就没有了月月开的工资,家家人口增加了,而收入却减少了,正是因为当时领导思想境界的提高,而降低了每个家庭的收入和幸福指数。 丢掉了职工身份的家属们后来创造性地成立了家属委员会,家属委员会有什么致富门路?也无非是每个单位给点地,让这些家属们自己去经营,种点甜菜葵花等经济作物,收入廖廖,也无非是有点事干。</p><p class="ql-block"> 让这些家属们恢复身份的机会终于在知青们大批返城时来了,条件是,职工在职时出满勤的,出勤率达到要求的……只可惜,这次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而头脑稍微灵活的即使没出满勤出勤率没达到要求也恢复职工身份了,恢复了职工身份也就意味着月月又能拿到工资了,退休时可以正常拿到退休金了。母亲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农场创建时最早的职工被动员退职后,恢复身份时却没能正常恢复,流了汗出了力,缺少了一种公平的身份恢复,真是让她们眼里流泪心里滴血。</p> <p class="ql-block">  在没有职工身份的岁月里,母亲辛苦养育了我们兄弟四人。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有限,母亲便想法设法地增加一些收入,养一些鸡鸭鹅的基础上,最主要的是喂猪,喂猪能零钱凑成整钱贴补一些家用。母亲在喂猪上十分用心,为了减少成本,母亲极少用精料喂猪,大部分饲料都是母亲亲力亲为设法去弄到,像到地里接豆皮子,采野菜,劈甜菜叶子,捡拾豆子苞米等,再一个就是为了糊猪食,捡一些柴火烧。有很多活,小的时候都跟母亲一起做过,母亲的两双手一到冬天都是开裂流血淌脓的,原因是母亲冬天也经常在外面干活,像剁甜菜叶子、剁冻白菜等喂猪,刨猪圈等。母亲靠养猪让六口之家宽绰了很多,每年春节还能吃上母亲养的笨猪肉吃。</p><p class="ql-block"> 母亲里里外外都能干是出了名的,家属委员会时,她当过主任,母亲不善言谈,她领着大家干的办法就是身先士卒。我在家种地的几年,母亲也是为我出了力的,大豆地玉米地最初都是人工铲草,一千多米的垅,我铲一根垅母亲就会铲两根,我铲两根,母亲就会铲三根四根,中间母亲有时还会帮我铲一些,铲到地头时,母亲还会接我帮我铲完,回到家时母亲还得该喂猪喂猪,该做饭时做饭。秋收时割豆子掰苞米削甜菜,母亲样样不拉,到了冬天,地里的活没了,母亲还会领着我们割芦苇打羊草。反正母亲是一年四季不闲着,那时感觉母亲干什么活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因此也就有了依靠,真是太幸福了,谁又知道正是母亲这样的透支身体,最终埋下了病根。</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辈子干净利索是身边人身边家庭公认的。母亲很节俭即使穿着补丁衣衫也从来都是干净整洁的,丝毫掩盖不了母亲的美丽。母亲讲究清洁卫生,虽然家具简单,但每天都要把家具擦拭的干干净净,就连锅台锅盖也要擦的干净铮亮,整个屋里从来没有任何异味。母亲经常洗澡,在最后病情最重的时候还是仍旧坚持自己大小便。母亲很看不惯不注重卫生的人和家庭,身边接触的多是山东籍来农场的人,母亲认为他们在卫生上太埋汰太窝囊,告诉我们兄弟几个以后找对象最好不要找山东人,知道母亲接触的人少,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存在偏见,要不然的话我们兄弟几人最后找的媳妇还都是山东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非常孝道的人,来到北大荒几十年,母亲一直牵挂着老家的亲人们,特别是我的外婆。母亲没文化思念亲人时,经常要安排我们兄弟几人代笔给老家的亲人写信问好。但有时兄弟几人也是十分懒惰,嫌母亲唠叨写信老生常谈,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推辞。母亲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不快,她于是私下里向我学习认字写字,试图摆脱儿女自己学写信,母亲的这种努力是十分的认真的,不长时间她学会写了自己的名字,认识了许多简单的字。但操劳六口之家的母亲还是很难有这样学认字学写信的时间。过年过节她照例还是要给老家的亲人们寄钱寄物,外婆在病重临终前母亲还专门千里迢迢赶回老家为她送终。母亲的孝道深深影响了我们子女。</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文化,但是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我们几个儿女身上,只怪我们兄弟几人不努力,没有一个考上大学,没有一个能真正出人头地。由于几次搬家,我家距离偏远,上学时很费周折,让母亲十分操心。每逢星期六日我们兄弟几人住校返家时,母亲总是做上最好的饭菜让我们吃好解馋,每次离家时,母亲还要给我们带上咸菜或其它好吃的到学校,临行前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你注意这想着那目送你离开,那时对母亲的叮嘱可以说是心不在焉,甚至会嫌她唠叨,但是现在看来那种疼爱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珍贵!</p> <p class="ql-block">  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在该享福时患上了重病,44连距离场部有四五十里路,过去交通不便,母亲有个大病小情的都是由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到场部看病。1990年和1991年,大哥二哥家先后有了孩子需要照看,母亲便到了大哥二哥家。我通过辗转努力也到了场部工作,本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生活正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而照看孩子的母亲却变得力不从心了,整日的烦躁和无力最后确诊为肺癌,看到诊断书的一刹那,我悲痛的大哭起来。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这种厄运竟然降临到我们这个家庭。让我十分后悔的是母亲在病情确诊之后并没有领她到外面大的医院治疗,更没有为她手术,而是直接回到农场进行简单的治疗。即使是在家门口也没有天天去看望母亲。</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一辈子都省吃俭用,好吃的都留给儿女,刚到场部工作开到了第一份工资,买了香蕉等水果给母亲,母亲抱怨我说:“我能吃时不给我买,我现在不能吃了又买给我”我当时听母亲这样一说真是泪如雨下,母亲说的一点没错,那时真就很傻,母亲有病就不知道多陪陪母亲,多给她买点没吃过的好东西,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之极。</p><p class="ql-block"> 1992年的春节母亲是在医院病房里度过的,和母亲同一个病房的两个病人先后去世了,她似乎也在感觉着什么,母亲的真正病情家里人一直瞒着她,随着她的病情一天天在恶化,家里人觉得有必要最后告诉她,最终做出决定也最终告知母亲的是我的父亲,要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场面啊,当父亲直接将母亲的真实病情透露给母亲时,母亲是十分惊讶的,并很快陷入了绝望,母亲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我知道一但她的精神支柱垮了,她的整个身心也就坍塌了。事情果然也是如此,1992年的2月22日晚上7点多钟,父亲告知了母亲一切,母亲真的就很绝望,要知道母亲自己都在为自己点香祷告,听说猪心能治好自己的病,叫我去市场买来一颗猪心。母亲不相信自己的病情,毕竟母亲才刚五十多岁。但命运却是这样的无情,在儿孙满堂幸福日子就要到来的时刻绝症却向她无情的袭来。</p> <p class="ql-block">  真的很后悔让家人告知母亲的病情,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她真的能再多挺一些日子,因为母亲是多么的热爱生活向往生活,母亲是多么的不舍身边的亲人和这个美丽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的2月22日,尽管已经走入了春天,但是寒风袭袭,异常的寒冷。母亲在她来到北大荒的第三十四个年头里,在父亲生日后的一天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很长一段时间我为母亲能够患上不治之症而不得其解,母亲从来也没有抽烟等不良嗜好。只是家里长期炉灶不好烧,母亲做饭糊猪食时烟熏火燎深受其害。再一个就是母亲为几个儿女上学就业操心费神,思虑过重。但换个角度讲,如果母亲恢复了职工身份,在以后的十多年里,也不至于有那么重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也更不会积劳成疾,过早地离开我们。母亲和那个时代没有恢复职工身份而背了一辈子家属身份的妇女们都是一种不幸和悲哀,好在之后有许多妇女又以一种五七工的身份退休了,尽管钱不是很多,但也足够安享晚年了,只可惜我的母亲却永远没有这么幸运,没有这个福份了。</p><p class="ql-block"> 每逢年节许多人都会给逝去的亲人烧烧纸,念叨念叨,我向来不信这些,今年和妻子一道主动为母亲烧烧纸也代我的儿子一起问问母亲在那边还好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常的一个农家妇女,母亲也是一个很勤劳很善良很伟大很值得纪念的人,没有母亲的三十年过的好孤寂好苦闷,母亲还在世的话,该是86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