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炕变奏曲

怀想仁人

　　早年，雁北桑干河两岸的乡间有一句俗语是“冬暖一条炕”，说的是在雪野茫茫滴水成冰的时节，农家的土房中，只要在灶上燃起柴火，烧上热呼呼的土炕，人们就会无惧冰天雪地而度过寒冷的冬天。然而，这句千百年来祖祖辈辈口传心记的感受性俗语，却在现代半个世纪的社会发展过程中，正在渐渐被人们以科技进步知识、新能源知识等所替代所更新。火炕，由土板苇席黄尘散漫，到油布围墙靓丽缤纷，直至暖气入室昼夜恒温，一路变奏发展而来。农户的住房发生了变化，室内的火炕也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了变化，社会的进步像春雨点点滴滴地渗入农户的日常生活。

　　半个世纪前，雁北桑干河两岸的农户，家家都有一盘或几盘火炕。正房的火炕，一般靠南向的窗户，火炕和外山墙的夹角处垒定一个灶台。而偏房（耳房）的火炕，有的设在房屋的左（右）方，谓之顺山（山墙）火炕，灶台就垒在里角处；有的索性紧挨房屋后墙，而灶台理所当然地垒在了炕前和外山墙的夹角处。

　　常见的正房火炕长约3米许，宽约2米许。火炕除富户在外墙使用不多砖石外，多数农户的火炕全部由土坯砌成。而炕沿则多数以加工过的长木条装饰，木质则依经济条件所定。火炕成形后，底部填充夯实黄土，上面以土坯砌炕洞，接通烟囱竖洞成为烟道。再上覆盖大型土坯，抹泥密封后和后来垒起的灶台火道相对接，完成火炕的制作工序。

　　于是，这原始的简陋的火炕成为农家最重要的起居之地。一年四季每日三餐，灶台间做饭燃烧的柴草，浓烟滚滚，烈焰腾腾，都是从火炕的烟火之道顺房顶的烟囱升腾而去。烟火烧热了火炕，也温热了房间。炊烟四起时，甚至整个村庄烟雾笼罩，无疑是污染了原本洁净清新的空气。炎炎夏日，农家厌烦火炕热量的多余，而到冬季则又依赖火炕热量取暖。火炕毕竟给每个家庭带来太多的温暖和温馨。白天，它是一家人团坐聚餐的地方，夜晚又是一家人睡觉休息的地方。多少婴孩呱呱坠地于火炕之上，长大成人走向四面八方；又有多少老人弥留于火炕之上，带着人生的依恋走向冥冥的归宿。

　　火炕上的铺席曾经也是乡村农户家境殷实或贫穷的标签。经济条件好的农户购置苇席，平整美观、结实耐用。经济条件差的农户则购置高粱杆席，极贫之户甚至破席一铺数年。有的家庭主妇勤俭持家，很早就学会补席子。她用特制的一种工具，撑开破席洞的边缘，仿照原编席的办法，把炕席快速地补编了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粮食布匹短缺期过后，农户的家居生活面貌首先从火炕间改变。过往的苇席、高粱杆席被卷起闲置，取而代之的是在炕上铺展整张的油漆炕布。油漆炕布使用缝缀联接在一起的整块布料，在正面刷上有色油漆，之后在表面绘画出花卉、鸟兽或其它华丽的图纹。油漆炕布致密而无缝隙，彻底阻绝了炕土浮尘的逸出，而且便于清理。一小盆肥皂水，一块抹布，很快就会擦抹干净，晶亮簇新。当然，从环保方面讲，油漆炕布初始有油漆气味，和苇席、高粱杆席比较，有其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从提升生活质量品位来说，也就微不足道了。

　　火炕上的油漆炕布，是农户炕上用品的一项重要变革，是桑干河两岸农户炕上用品的革命性的转变。油漆炕布减少了农户起居场所的飘逸尘土，使其卫生条件得以较大改变。油漆炕布提升了农户的家庭生活品位，火炕间五彩缤纷的画图，植入了大众化的文化元素，置身其间使人心旷神怡，对生活充满幸福的憧憬。

　　随着油漆炕布在火炕上的使用，火炕周边和灶台墙壁也开始装饰，乡间俗名围墙。早年讲究的人家曾经用花纹纸贴墙。炕间铺油漆布后，配以在火炕周边墙上刷油漆、绘彩图，成为更耐用更好看的围墙。经民间艺人灵巧的手，小桥流水图，松柏延年图，孩童嬉戏图，古装戏剧图，孔雀展翅图，一幅幅生动有趣、人们喜闻乐见的图画呈现在围墙上。围墙画和火炕上的油漆炕布高低相映，浑然一体，极大渲染出农户房间的文化氛围，也为房主人提供了日常的精神享受。

　　新世纪以来，桑干河两岸的农户住房条件获得更大改善。住房条件的改善，又催生了取暖方式的逐渐改变。油漆炕布、油漆围墙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人们对更高层次、更高品位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尽管一些中老年人留恋于一辈子睡惯的热炕头，固守着千年不变的取暖方式。但一些年轻人却开农村取暖方式改变的先河，先是把烧火炕取暖改为自烧锅炉热气取暖，继而索性拆除火炕和灶台，移入大床及沙发，还点缀有一些城市流行的家具器物，一所现代化的家居展现在农家的院落。

　　火炕从远古走来，它携带着数千年历史的风尘，它吹送着世代农家的袅袅炊烟。一代又一代的农家子弟在火炕上蹒跚学步，在火炕上嬉戏玩耍，从火炕走出院落，走向田野，延续着祖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就是在迈向现代化的今天，火炕这种落后的取暖方式还在农村农户的住房中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但我们相信，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农民的物质生活和住房条件必将进一步改善。古来不变的火炕，必将普遍被更先进更环保的现代化取暖设施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