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雪有个约定

溪客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你却赠与我一场洁白的春雪。那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在关于故乡的注脚中，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

从山里回来已经两天了，却不知怎的，总觉着满身仍有拂不去的山之气息。行坐之余，倒真觉着自己就是那山间的一株草木，是溪边的一块儿顽石，是你无意间抬脚走过，在深深浅浅处踩出的一道痕。

人间有许多道理，实在是讲不清的，譬如山山都有草木，却又山山不同，各有其曼妙奇异之处。在山中生活良久，我自以为很了解山了，日日看那山间云雾流转、流云飘荡，见那晚霞似火、如梦如幻，看圆月捎枝、阴晴圆缺，直至偶然间到了山的那边，才忽而觉着，此地又是一种别样的景致，另一种意境所在。我原想，也许该以一种最大的平静，去爱我们所不确定的人生，恰似在初春二月份，邂逅一场春雪，实在有缘得很。我仿佛一瞬间触到了这世界上的一点儿东西，明白了这凡尘中的些许道理，心里软和得很。

天快黄昏时落了一阵子雪，不久也便停了下来。天气真冷，在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在苗族村硝水塘里，我守着一堆火塘，和苗族阿妈雪梅围坐在一起。旧年里路过，我曾为她随手拍下过一张照片，那时时节还停留在七八月，院子里满是桂花香气。我从包中将装有相片的信封掏出，放在雪梅老人的手心里。她那颤颤巍巍的手指轻抚着相片一角，忽见她将目光移向那泥墙上，举起手中的相片，干瘪的双眼游离在这扇泥墙与手之间，此时几颗零散错落的牙齿在唇间忽进忽出，她笑了，我也笑了，我们俩心里都知道，这种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她的男人，我见过的，在那面被柴火烟熏成红褐色的泥墙上，一个三寸大小的木框里。

遇见一场春雪，想来难得的，实在不是这雪天。真正难得的，是寂寞的环境，是静定的意境，是包含在寂寞中不可言传的和谐。静定中有着无限的感思在心间被创造，进而不断地随着耳旁的风雪声捎上眉头，正如信仰，正如恋与爱，它的来与去、聚与散，绝不是我依借意力可以做主的。大概我所爱的，不是这雪天，是春雪初落时，与碧嫩草木相触时动心的温柔，那时春雨刚过，尚未陷入凛冽萧瑟的气态，只是这轻柔地片刻，便已注定了这一场相遇的情思蚀骨。世人常常吟咏春天与恋爱，此刻我觉着真无道理。须知这春雪草木中的景致，虽平淡却更铭心，虽渐寒却从容。

倘若需从这平淡中找出一个不同的时日来，我想，就是今天了。

世俗喧闹，那便任由其喧闹，只要心中散落月光，脚下便永远有路，心中亦永远有爱。慢下来，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中，看一朵花怎样开，看一片流云如何将我的心绪由南到北，看这世间相隔千山万水的人们如何相遇，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倘若你的心是这样温暖，你的眸子是如此般温柔透亮，我便将这四季诉与你，将爱意如月光般轻泻你耳旁，不止是春天。爱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知道就好，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争不怨的念想、不声不息的欣赏，将一切融于这春雪初落的自然。

当你的眼睛还未从山水间转来望我，只是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我是这样怕与你四目相视，更怕与你灵魂相触，只因为你太美丽的缘故。即使只是小别过后你唤我时话语的温柔，即使只是闲谈漫步时你伴我同到灯火阑珊处，即使，只是在那车水马龙喧嚣处，你我相依轻抚，莫不是如一翠嫩的柳枝，轻轻搅动着一川春水，岸上行人不知仍旧低头行路，我不去怨念，可那碧波微漾万顷，莫非，你真就淡然不知？

今夜，在白雾清奇的中天里，我不见那闪闪烁烁的星群，只因在你的眼底深处，正是如此般闪烁不定，无需清风吹散，永远明亮；在山谷的溪涧中，那些清莹透润的山泉声里，我看见了你穿越人群时望我的目光，那比清泉澈亮，比山泉清莹，流动不止，熠熠生光。我曾几度见你微微含笑，可在你眼底，我实在找不出你的泪花来，今日在这初落的春雪映照下，我的心忽然明白。我要踏着这皑皑白雪，在你的眼波中去洗我的手，倘若无意摩到你的眼睛，我的心，会因这一份炽热愈发温软。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近你的时候，我原想收获一丝安慰，你却布满我整一个心房。我带着粉红的山茶花，带着大雪初落前林间的香气，带着光亮和温暖，还有满身的露水，穿过叠嶂峰峦，在清风驻脚处，在春雪初落时，念你的名字。

我和春雪有个约定。想来，该是你爱上我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