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宜家工厂记行

弥弥

本周有幸和同事一起去参观了宜家在墨西哥蒙特利城投资的工厂，来回短短两日，感触颇丰，周末有点时间，信笔涂鸦，随手记录，无主次，无重点，供日后回味。 

到达

从休斯敦到蒙特利只有短短1小时40分钟机程，中午出发，两点左右到达。 10年前去过墨西哥城，但对墨西哥第二大工业城蒙特利 却完全没有概念。蒙特利地处墨西哥东北部，德州南部， 从飞机上俯瞰，周边土黄山脉横亘连绵，中间丘陵绵延，地貌颇似美墨边境的沙漠。 果不其然， 一下飞机， 温和空气扑面而来，不到三月天气，温度已经达到2、30度。 

我们目的地不在蒙特利城里，而是距机场一小时的一个叫sallito 的小城。 从机场出来，一路都是连绵起伏沙漠山脉， 山上黄茅短覆，山形参差叠嶂，阳光猛烈，却烟尘漫天，远处山峦隐隐约约。 问司机漫天灰霾何物，答曰是烟。 我有些将信将疑，要是都是工业化喷出的烟尘，这污染绝对是触目惊心了。

我们一行几人入住小城Marriott court Yard。 酒店坐落在山间的一个小镇，比美国本土许多Court Yard要高许多，十几层高，举目望去，除了附近一些建筑，远处四围都是荒山。晚餐和同事在附近一家墨西哥餐厅用餐。这片区域大抵都是美国前来出差的客人，行人寥寥。 餐厅在二楼一个阳台上，我们选了阳台边的桌子坐下。餐厅比较特别，可以点任何附近十几家餐厅的餐，只需通过网上菜单下单，由餐馆送餐过来。

到了墨西哥，自然要吃墨西哥正宗的牛肉卷饼。10年前去墨西哥城我点的也是牛肉卷饼（Fijita)，当时很诧异味道居然不如美国吃到的好，难道食物换个环境都需要入乡随俗？ 我抱着继续尝试正宗食物的心态再次点了同样食物，希望能带给我欣喜。 也许这个城区并不能代表墨西哥，我吃到的牛肉掩埋在各式煎烤的蔬菜里，有点咸，肉条有点小，肉质不够有嚼劲，玉米饼倒是精致小巧，总体来说，没有惊艳感，略微失望。 

同事们边喝着啤酒，便拉扯着闲话，阳台外对着一棵大树，枝条仍然萧疏，几条巨长的黄色条灯从树上牵出去，形成灯伞， 在夜幕的风中闪烁摇曳， 一轮月不知几时上来，接近圆满，散发着朦胧的晕光，仿佛像贴画般贴在树稍中间，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墨西哥毒枭盛名在外，治安一直为世人诟病，被毒贩子杀害的公职人员曝尸事件常见报端，抢劫绑架也常有耳闻。 前日刷视屏时刷到一个墨西哥女市长，她丈夫是前市长，被毒贩子杀害，她为了寻找公义，从家庭主妇转而从政，参加市长选举，当选后冒着生命危险，为当地治安与毒贩子展开坚持不懈的斗争。她说她的座右铭是恐惧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消沉麻痹，另一种则是激发勇气直面恐惧，她选择了后者。她眉目清秀，眼波流转间，温柔而坚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让人敬佩。安居乐业的生活，对有的人很近，对很多人，依然是遥远的梦。

价值

第二日7点半，司机接我们去工厂。 工厂坐落在城外二十分钟的沙漠里，到达时候，太阳刚从厂房后浩浩荡荡的升起，天空透亮，那光像宝剑出鞘的寒光，犀利得让人目眩，宜家工厂占地八英亩，放眼四望，除了巨大的厂房，便黄土砾石，远山荒野了。 

走进工厂接待室，接待室没有人，十几平方米的空间简约明快，接待台的墙面上是一组温暖颜色鲜亮的以家庭生活为主题的照片，有人物有家居有自然，透着浓浓的喜悦和温情，工厂名字IKONA Industry镶嵌在照片中。接待室的左角放着一组现代简约式沙发组合，一看便是宜家出品。接待室和行政区用一层玻璃门隔开，我们等待过程中能看到行政区里人来人往。 

接待我们的是工厂供应链负责人格勒格，五十来岁，精力旺盛，幽默风趣，亲和力极强，他是波兰人，宜家工厂波兰总部外派而来，墨西哥工厂创建以来的元老之一。

据同事介绍，宜家旗下分三大块，零售，供应链，以及综合服务事业部- IKONA。IKONA旗下又有银行，保险，地产以及制造几大块。我们参观的工厂则属于IKONA下面的制造板块。 

格勒格先带我们在厂区内做了Covid测试，然后带我们进入行政区的会议室。会议室旁边的一面白墙上用巨大灰色的字体写着“Working Together”，非常醒目。进入会议室，我的目光立马被满强的大字吸引了，除了刚刚看到的“working together（协同工作）”以外， 又多了几个词- “Daring different（敢于不同），On fair term（公平条款），Common sense（常识），Simplicity（简单）”。

这应该就是宜家工厂的公司价值了， 格勒格在接下来的PPT里证实了这一点。年轻时候觉得公司的使命和价值都是空泛的口号，时至今日越来越领悟到一个公司如果能够提炼其领导人深以为然的价值观和使命，并将其深入的根植每一个员工的心理，才能打造出与众不同的企业文化和深厚底蕴，换句话说，有真实信仰的企业才是有生命力的企业。 

我边打量，边琢磨这几个简单的词, “working together”，强调团队合作很常见，而口语化的表达，让这一价值观接地气，与众不同。 同行的同事曾在宜家工作17年，他说这一价值观可谓深入人心，在宜家，如果没有合作精神，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生存，反观我们公司一些员工，依仗个人能力，拒绝与他人合作，团队之间沟通极差，导致许多事物总无法推动落地，如果公司能够将合作精神作为核心价值观，反复向员工宣扬，那那些个人英雄也势必无用武之地吧。 

“Daring different”， 敢于与众不同， 同样口语化的表达，传达的是个性化， 差异化，不断创新的价值观， 仔细体会用词，Daring一词， 表达出与众不同需要勇气， 而宜家鼓励的恰恰是这份勇气， 人天生都有从众心理，打破人云亦云的壁垒，员工展示不同的性格，思维，创造力，企业的活力和个性一下子就激发出来，这也是宜家能不断创造与众不同物廉价美的产品的重要源泉吧。 

“On fair term”, 公平的条款， 又是一个口语化的表达方式， 强调公平， 这一点在与宜家的交往中有深刻的体会， 首先，宜家产品物美价廉，对客户公道，与很多零售商50-60%利润不同，他们只赚取20-30% 利润；其次宜家在选择供应商也处处体现fair term这一理念，他们对供应商选择非常苛刻，所有供应商都必须符合他们公司近乎严苛的入门要求，要求包含价格，内部控制，质量体系， 安全标准，人力资源管理，供应链管理，等等全方位的管理体系。他们把条款称为“Iway”, 许多供应商为了达到宜家要求，需要经历一个非常痛苦的合规过程，有时候可谓是脱胎换骨的一次新生， 可一旦符合了宜家要求，宜家便会把供应商当成战略伙伴，共赢成长，他们不轻易换产品线，也保证供应商的合理利润，同时不像其他零售商动则罚款，杀鸡取卵，真正的做到公平共赢的长期合作。

“common sense”, 常识，很少见到把常识化作为公司的核心价值， 非常有意思， 年纪越大，我们越惊讶于我们自己以为是常识，其实并不是每个人的常识，有人开玩笑说，common sense is not common，其实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宜家对这一价值观传达的理念，作为全球日用品零售品牌， 我想他们想表达的是当面临选择判断的时候，无须高深的理论，基于普通人都理解的常识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Simplicity（简单），宜家的产品大多传递这一理念， 简约，简化，简洁，大道至简，简的是结果， 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说起来容易，通往简的道路往往是背后无数次删繁就简，高度提炼，无数次试验改良后的结果，绝对不简单。

还没开始参观，就墙上这些接地气有智慧的文字，已经让我感受到宜家独树一帜的文化风格了。 格勒格先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下宜家工厂的发展历史： 宜家工厂第一家工厂始于波兰，据说是宜家创始人和好友一次偶然喝酒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决定的，客户主要是宜家零售事业部。墨西哥工厂与2019年动工，斥资1.8亿美金，一开工便遇上百年一遇的全球新冠疫情，在供应链短缺，人员紧缺的情况下，一路过关斩将，终于于去年正式投产，主要产品为床垫， 沙发，以及纺织原材料等。

格勒格说工厂目前产能只达到预计产能达到20%， 要实现全面生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很坦白的告诉我们工厂遇到的挑战，前期是疫情带来的供应链的影响，导致项目一直延迟，而目前最大的挑战是人工，说墨西哥人更享受生活，不像波兰人，和中国人，勤劳，肯干，负责， 这边的员工只要是有节日或者比赛，很可能就不来上班， 一旦催促的多一点，员工第二天就不来了。 听到这里，让我大吃一惊，这和我对墨西哥人的印象截然相反，因为美国的墨西哥人大多吃苦耐劳，尤其在休斯敦，很多体力活都是墨西哥人做，比本地美国人更能够吃苦！ 同事告诉我，格勒格说的没错，他去过墨西哥其他工厂，面临的问题一样，墨西哥人善于享受，他们的音乐欢快律动，他们喜欢和家人一起享受生活，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而对工作并不那么热衷。 

工厂为了吸引员工，提供免费午餐， 足球场，还有免费的托儿所， 就这样，员工日仍是今天来，明天走， 流失率非常高。 说到这，格勒格开玩笑说，“墨西哥人说不能制定目标，因为上帝听到了会笑话你”，玩笑归玩笑，无奈溢于言表。没想到在墨西哥也有与美国工厂同样问题，人员流动率高，人工效率低下， 不过好在墨西哥人工便宜，且自动化程度相对较高，也算弥补了这一不足吧。 

参观

简单介绍之后，格勒格带着我们开始参观工厂。工厂占地8英亩， 厂房面积10几万平方米，格勒格带我们从产品源头的海绵发泡车间开始，分别参观了晾晒，切割，布缝，制被车间，床垫成品组装车间，原材料仓，成品仓，虽然很多车间还没有全面投入使用， 两个多小时的参观下来，还是感触颇深：

. 工厂车间井然有序，所有物料摆放整齐，干净，对于一些重要物料比如布套，全部使用封闭式容器，真正做到无尘管理，地面整洁干净，很少有废料，四处都有颜色各异大型的垃圾袋，用于收纳各种垃圾。 貌似最基本的要求，可并不是每一个工厂都能做到，注重细节看似浪费时间，但生产效率的提高本质都在这一点一滴的细节里。我们美国工厂现场管理与之差距甚大， 每年浪费的布套，以及由于设备不清洁导致的设备修理时间不计其数，从小从细做起，工厂管理才能真正上台阶。

. 厂房设计颇具匠心，他们有一个项目是将一楼和二楼打通，上层的物料可以通过设备直接传输到下层， 极大减少物料流转的时间和成本。 我们在现场看到一个卡纸做的托盘，由第二层做完后通过铁丝通道，直接滑到一楼的成品打包车间，非常有意思。 

. 质量管理体系完善， 每一条生产线都有详细的质量标准，有的甚至比一本书还厚， 里面记录了详细的作业指导和质量要求。现场质量看板内容详尽，从设备维护记录， 质量记录，生产线启动记录，产品更换记录，以及图片帮助板，一应俱全。 这些看似摆设的看板，最能体现一个工厂的管理水平，因为这些都是积累了多年的管理精华，如果切实有效将这些实施到位，那工厂的效率应该不会差。 不过，从生产小时产量效率来看，确实验证了格勒格之前的话，墨西哥工人效率的确与标准还有不少差距， 有些能达到80%，有时只有50%效率， 而理由大多是错误的原材料，让我不禁也哑然失笑，看来，到哪里，人都是最难管理的资源。 

. 注重可持续发展，宜家是真的将环保这个理念推广到产品设计的每一个环节，他们有无数个回收环保项目在进行，比如海绵的再生，化纤再利用，他们都是在实实在在的推动，除了环保的目的，也同时通过资源再利用降低成本。 之前提到的纸托盘也是他们的环保项目之一，通常零售商要求的都是木质托盘，而宜家设计出用卡板纸做托盘，从托板到承重的四个脚都是纸卡板做成，比木托盘轻了许多，不但大大减少托盘成本，也降低了运输成本，同时极大减少了木料的耗费，可谓一举多得！

两小时参观一晃而过，最后，格勒格带我们见识一下他们餐厅的伙食：墨西哥卷饼，鸡肉蔬菜汤，沙拉，牛奶布丁。免费午餐过后，我们依依告别。 

写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可仍有些意犹未尽之感，忍不住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宜家的发展历史， 以及其创始人Ingvar Kamprad的创业经历，因为一家好的企业偶然中有必然， 管理经验，产品优秀，人才济济，但最后的最后，都回归到公司的理念和价值观，而这个理念和价值观来自于那个创始人以及一代一代的承传者，只有那些有理念，有信仰，并做到上下同欲的企业才能走的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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