舥艚方城究竟是个什么城？

陈明涌

舥艚俯瞰图 方城俯瞰图 一、方城不是方家人早年修筑的寨堡 　　舥艚至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明洪武年间，信国公汤和修筑金乡卫城时，因时间紧迫，缺少石料，命令江南垟逢桥拆桥、逢路拆路，并指定舥艚的老城和方城两座寨城拆掉一座，石料运去修筑卫城。两城寨主商议后，决定采用抽签的方法裁决。老城寨主先抽，结果抽到了“拆”字。厚道的老城寨主认为，既然是自己抽到了“拆”字，就同意寨城被拆了。 　　如这个传说可信，那么方城最早就是方家人修筑的寨堡。张立福先生在《老城和方城》一文中也认为：“方城底始迁祖方碧佑，南宋高宗绍兴十五年由塘头徙居东魁里（今方城底），是当时著名的渔业捕捞作业发明家，以他的名望和经济能力，他或他的后代在大魁江口建筑寨城是有可能的，故方城可能是方家人早年建造的城堡”。但遍查历代平阳方志，均未见记载。而《苍南方氏志乘》却说：“方城是明洪武十九年汤和派彭按察使建造的寨城”。《方城底方氏宗谱》也载：“自碧佑公于南宋绍兴十五年迁居舥艚东魁里，明洪武年间奉旨建城堡以防倭犯，设东、南、西三门，北面依水，并改地名为方城底”。现舥艚方城浦社区简介也认为：方城是明洪武二十年信国公汤和置金乡卫舥艚寨时所筑，因城墙呈方形，且前期原住民以方姓为主，故称方城。 查阅方志史籍，现舥艚地域明代隶属金舟乡二十一都，有舥艚、东魁两地名，筑有两个城堡：舥艚堡和东魁堡。舥艚堡即方城，清康熙《平阳县志》见载，此后的乾隆、民国《平阳县志》延续了这一叫法，俗称方城底；东魁堡即老城，俗称老城底。民国《平阳县志》之《全县地图及各分图·江南乡图》中，还依然标有“方城底”“老城底”两座城堡。 　　但方志文献均载舥艚堡修筑于明嘉靖年间。清顺治《平阳县志》载：舥艚堡、东魁堡建于明嘉靖己未年（1559）。雍正《浙江通志》也载：“舥艚堡，嘉靖中置”。成书于清康熙三十一年的《读史方舆纪要》记得更加详细：“巴艚巡司亦明初置，嘉靖中，增设堡以御倭”。 因此，方城是方家早年修筑的寨城之说，基本可以排除。 二、方城也不是洪武年间修筑的寨城 　　洪武二十年（1387），金乡建卫时，确在卫城周边设置了十一寨，其中就有舥艚寨，拨旗军百人防守。如按《苍南方氏志乘》《方城底方氏宗谱》所言，方城筑于此时，也就是说，方城最初是个寨城。 　　寨，《辞海》释为防卫所用的木栅，引申为军营。因此，一般的兵寨，只在驻军之地四周安装上木栅栏。汤和“整饬海防”时，限于财力、物力、时间等因素，只在两浙沿海修筑了“五十九城”，这“五十九城”，包括卫城、所城和巡检司城，寨城却不在其列。故《筹海图编》卷十二上《经略三·固海岸》引刑部主事唐枢的话说：“国初，汤信国经理海防，北起乍浦，南迄蒲门，萦纡二千余里，设九卫及诸所诸巡司，总有百城”。嘉靖《观海卫志·治行》也言：“汤和，洪武二十年，命巡行过徼，相度要卫，凭据形胜，建置卫、所及巡检司，以防不测，万民永赖焉”。《明代浙江海防研究》作者宋烜也认为：“‘五十九城’是指当时已经兴建的卫、所、巡检司城等”。 　　而汤和修筑的“五十九城”中，还有不少是土城，其中就不乏著名的金山卫城及其下隶的南汇嘴、青村千户所城。明正德《金山卫志》上卷一《建设·城池》分别载有：“卫城，洪武十九年安庆侯等官领命沿海置卫，召嘉、湖、苏、松等府卫军民土筑”，“守御南汇嘴中后千户所城，初与中前后所同召军民土筑”，“守御青村中前千户所城，初与卫同召军民土筑”。即使是像县城这样重要的所在，洪武初期，也有仅用木栅防卫的。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十四《城池》载：“乐清县城池，洪武六年以备倭议筑，乃因东西两墖为石城，至溪仍用木栅，为濠其外”。直至正统十一年（1446）十二月，浙江右参政高峻还向朝廷进言：“缘海巡检司五十余处，皆备倭要地。然城多土筑卑小，而民兵皆衣纸甲。乞敕有司甃砖城，造铁甲，座为久利”。这才使大批的巡检司城由原来的土城改为砖石城墙。 　　故兵寨这种最低等级的海防聚落，洪武期间，一般难用砖石筑城，只以木栅围寨。查阅民国《金乡镇志》与《金乡史话》等地方文献，金乡卫直隶的十一寨，也均无洪武年间筑城的记载。因此，《方城底方氏宗谱》有关方城筑于洪武年间的说法，也无法采信。 三、方城是嘉靖年间为防倭而建的巡检司城 　　乾隆《温州府志》载：“洪武二十六年（1393），温郡沿海要地置巡检司十一”，在平阳有“龟峰、舥艚、江口、仙口”。巡检司有弓兵百人，主要任务是防海、防倭。舥艚巡检司最早见载于《明实录·宣宗实录》：“宣德三年（1428）二月己巳，移置浙江平阳井门巡检司于龟峰，白沙湾巡检司于舥艚斗门”。这里明确记载舥艚巡检司驻地在斗（陡）门。《明史》卷四十五《志第二十一·地理五》也载：“东南有舥艚、斗门二巡检司”，成书于明万历年间的《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之《全浙海图》也注“陡门巡司”，这两处与方志所载有抵牾，显然是把“舥艚巡司”误载为“斗（陡）门巡司”。但这两处误载，却正好印证了舥艚巡检司的驻地曾在陡门。有明一代，舥艚仅有阴均一陡门。现立于舥艚陡门村老陡门旁的《重作阴均水门碑记》有“天顺元年（1457）拾月贰拾玖日巡检朱恂重新建立”的记载，这是舥艚巡检司的最早物证，也是舥艚巡检司紧邻阴均陡门的最好佐证。因此，《明实录》《明史》等所载的“舥艚斗门”应该就是阴均陡门。由此可见，舥艚巡检司的驻地最早在阴均陡门旁边，极有可能在紧邻陡门的原舥艚边防哨所、供销社址及房后大屋（朱家老宅）一带。 阴均陡门 阴均陡门与阴均殿 　　巡检司是明代海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级别仅次于卫、所。因其地处海防要塞，平阳域内的仙口、江口两巡检司早在明初就筑有城堡。仙口巡检司原在仙口，洪武元年筑城，洪武二十年巡检司徙麦城，成化十三年都指挥佥事张勇重修，有吕洪《重修仙口寨记》传世，中有“曩者立寨调军，与仙口巡司兵民相兼备御”“周围筑石墙，以丈计者四十有五”的记载。江口巡检司城虽不知筑于何时，但乾隆《平阳县志》有载：“江口城，旧在下埠，正统五年移渡头，周围八十三丈，高一丈五尺”。 　　明嘉靖年间，倭患日益猖獗。清顺治《平阳县志》载：“邑东南濒海，嘉靖甲辰1544）夏，海寇犯前仓一日去；壬子（1552），寇前仓、河前三日去；戊午（1558），犯沙园、万全隅厢十日乃去；己未（1559年），从舥艚、江口、大小渔墅深入三十里……转输凡五十二日始退。于是上司许民立堡”。 　　始建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民堡”，明隆庆《平阳县志》载有8个：余洋、前仓、宋埠、仙口、蔡家山、东魁、舥艚、龟峰。这8个城堡并非都是“民堡”。现存渔岙的龟峰堡，遗有明隆庆三年（1569）的《王公建堡去思碑记》，碑文中有“巡司建堡垒，为奠居计，请于兵宾凌公、巡台周公”的载述，城堡内还建有“城隍殿”。可见，龟峰堡是龟峰巡检司城。舥艚、龟峰同为巡检司驻地，修建堡垒也必定同是巡检司所为。因此，舥艚堡也非“民堡”，而是舥艚巡检司城。故明隆庆《平阳县志》、明万历《温州府志》均载“舥艚堡，近巡司”，此后的清顺治《平阳县志》说得更明确：“舥艚（堡），即巡司之地”，“舥艚巡检司在二十一都，城周六十七丈，高一丈”。李晖华主编的《苍南文物概览》也认为方城是“舥艚巡检司遗址”。 至此，明代平阳域内的仙口、江口、舥艚、龟峰四大巡检司全部筑有城堡，御倭能力大为加强。而同在舥艚地域的东魁堡，因其为“民堡”，故修筑缓慢，直至11年后的“隆庆庚午（1570）始讫工”。 方城东城墙和东门 方城东门 方城东门内侧 　　舥艚巡检司城为何不在原驻地陡门附近选址，而选择了距陡门200米之外的方城，这或许与陡门周边地形有关。阴均陡门北傍阴均埭，东濒大海，西接东魁河，仅南侧阴均山麓有狭窄山地，显然无法修筑“周六十七丈”的城堡。而方城所在地势开阔，东南河水环绕，西依金乡卫，易守难攻，是邻近原巡检司驻地的最佳筑堡之所。 四、舥艚巡检司被裁后方城又变成舥艚寨（汛）的寨城 　　方城修筑之前，舥艚寨与舥艚巡检司的官兵分驻二地。成书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的《筹海图编》，其中的《浙江沿海山沙图·温州府海防图》有舥艚寨和舥艚巡检司的标注，二者都位于东魁河以南、阴均山以北，分开标注，舥艚寨居东，紧邻海滨，舥艚巡检司居西，靠近内陆，均无城垣。嘉靖三十八年（1559），方城建成后，舥艚巡检司与舥艚寨的官兵合驻一城，故成书于万历年间《温处海防图略》和《两浙海防类考续编》卷之一《全浙海图》，都将陡门（舥艚）巡司和舥艚寨一同标注。司、寨官兵合驻一城，一直延续到清朝初年。 清顺治十六年（1659），舥艚巡检司被裁，方城仅遗金乡卫舥艚寨的官兵留守，方城变为舥艚寨的寨城，所以乾隆、民国《平阳县志》之《建置志》均称方城为“舥艚寨城”。 　　清顺治十八年（1661）秋，为防御来自海上的抗清力量，切断沿海人民与郑成功“反清复明”武装集团的联系，清廷发布“禁海迁界”令，隆庆《平阳县志》载：“钦差大臣阅视边境，迁金舟等乡民入内地，画界为守，以困海孽”。舥艚隶金舟乡，当属迁弃之地。一周之内，金舟乡居民在士兵的驱赶下被迫内迁十里，界外房屋全被焚毁，沿海寨、台、堠、墩悉被夷平，舥艚的方城、老城也在劫难免。 　　康熙九年（1670），奉旨展界复井，清廷改卫所制为绿营兵制，金乡废卫为镇，由左营驻守。舥艚隶左营管辖，不再设寨，改设舥艚汛和舥艚山台。左营游击朱黻曾捐俸助筑舥艚埭，乾隆《平阳县志》卷之十一《职官下·武职》有载：“左营游击朱黻，字云将，陕西渭南人，（康熙）二十二年任，捐俸助筑舥艚埭，多方区画，时亲其劳，以为众倡，功成更凿旁河，以分冲埭水势，士民立碑记之”。乾隆二十三年（1758），舥艚汛置千把总一员，安兵六十六名，仍驻方城。乾隆《平阳县志》卷之三《建置上·城池》载：“舥艚寨城，在县南二十一都，周围六十七丈，高一丈。今为舥艚汛右营千总防守，一名方城”。光绪二十四年（1898），舥艚汛安兵减至三十四名，舥艚山台守兵减至三名。 　　宗源瀚编撰的《浙江全省舆图并水陆道里记》成书于光绪十九年（1893），其《平阳县图》中，舥艚汛已移驻阴均陡门旁，也就是原舥艚边防哨所、供销社址及房后大屋（朱家老宅）一带。最近在朱家老宅两根梁柱上发现了两行珍贵的墨迹：“特授平阳右营驻防舥艚汛千总陈”，“大清光绪贰年岁次丙子闰伍月榖旦”，不但证实了朱家老宅即舥艚汛驻地所在，而且说明至迟在光绪二年（1876），舥艚汛已移驻舥艚埠头，方城不再驻军，终成民居。民国《平阳县志》卷六《建置志二》也有相关记载：“舥艚寨城，在二十一都，一名方城，周围六十七丈，高一丈，久圯。旧有舥艚汛右营千总防守，后千总移驻舥艚步，由地方另建驻所，宣统二年（1910）裁”。 阴均陡门旁朱家老宅门台 老陡门村朱氏老宅梁柱上的墨迹 老陡门村朱氏老宅梁柱上的墨迹 　　综上所述，方城不是方家人早年修筑的寨堡，也不是明洪武年间修筑的寨城，它是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为御倭而筑的舥艚巡检司城，由舥艚巡检司和舥艚寨官兵共同守御。历经百年后，也就是清顺治十六年（1659），舥艚巡检司被裁，方城又变为舥艚寨（汛）的寨城。清末，舥艚汛移驻舥艚埠头，方城终成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