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及其他

绿的心事

<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和两位年轻同事一起工作餐,一个说,我爸不爱吃零食。另一个说,我爸也不爱吃零食。我微笑地加入:我爸爱吃。随后心里一顿,我爸…</p><p class="ql-block">我爸已经不在了…我似乎已经失去讨论爸爸的权利了。可是,我却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清晰地记得梦里泡茶给他喝。是啊,他爱喝绿茶,浓浓的绿茶,一个杯子里,大半是茶叶。可是他走的时候没有给带上茶叶。他怎么喝得惯白水呢?</p><p class="ql-block">同一段时间,媛丽说梦见爷爷要吃麻糍。我们就给他墓前都去供上。随后一辈子瘦瘦的他长胖了来到我的梦里。媛丽说爷爷真是托梦高手。真的。</p><p class="ql-block">冬至前,澜发过来一个她剪辑的视频,那些怀旧的镜头,瞬间让我破防。小妮子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外公。都是她每次去外婆家拍摄的影像,镜头里晃动着烧火的外公,熏黑的土灶背面涂满各种用铁叉划出的文字,那是我们这些后辈的杰作;和外婆并立颤颤巍巍在车灯照射下挥着大手送行;病中瘦削的外公抬着头乖乖让小舅舅刮胡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爸爸是去年清明之后摔了一跤,端午时节走的。</p><p class="ql-block">其实他的病在肝,但他自己不知道。他以为就是摔了一跤,都说老人怕摔,但他骨头硬,摔得更重的时候都过来了,可这一次却越来越弱,他不能接受。他有时充满希望,有时又充满疑虑,这使得他谁的话也不肯信,他反复看CT报告…他不知道为了怕他心态垮掉,这张报告被我们动了手脚。</p><p class="ql-block">春天正是肝气生发的季节。那一阵他的脾气,暴躁,郁怒,多疑,又固执,其实也多半是因为肝病。母亲向我告状,老头子太难伺候了。父亲不知哪本养生书上看的要少用调料,就把家里的料酒酱油都扔了,买一次扔一次。又比如他觉得院门外的大树有问题,吵着要把那棵树挖走,直到表哥把树挖去了厂里。比如他无论如何不接受护工到来,他青筋暴起的手用尽气力挥舞拐杖,双眼怒瞪:她敢来我就敢打!</p><p class="ql-block">我们都无奈而又疲惫。</p><p class="ql-block">其实我深深地明白,一直以来都敏捷灵巧的他,被所有人认为会活过一百岁的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打败了,他的心被恐惧控制了,浮浮沉沉,无法自已。他真的不想走。不想走。</p><p class="ql-block">后来老爸走路颤颤巍巍需要人扶着了,我和嫂子们分工去照顾他。有一天饭点到了,我坐在灶膛前烧火,因为土灶烧出来的饭更香。父亲一手抱了木柴一手扶着墙进来,直着腰把木柴扔到我边上,然后踌躇地为难地抱歉地说:唉,爸病了,要你在吃这苦。不是爸爸不想帮你呀,爸爸是坐不到这么低的凳子上呀。</p><p class="ql-block">我心酸无语,默默吞泪。他的歉意刺伤了我。之前烧火的总是他。他知道你在炒青菜就把火烧到最猛,听到你把锅盖一盖,他就把鼓风机关了。最佳配合高手。可是现在他腹部肿大坐不下来了,而我仍然是他心疼的小女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阵我心情忧伤,身体疲惫,体重继续下降。我不断寻找减轻老爸痛苦的办法,同时也积极自救。</p><p class="ql-block">我混在各种中医外治法的群,身心灵的群,心理咨询的群。知道这样焦灼不对,却又陷在了焦灼里。</p><p class="ql-block">翻到去年春天的两则日记。读到了故作轻松的自我救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26日</p><p class="ql-block">反思自己,湮没在各种恐惧和焦虑中,甚至因此失眠抑郁的原因,就是不能接纳生活带来的变化,特别是有些看似“坏”的变化。</p><p class="ql-block">比如前阵子父亲得病,经过悲伤和恐惧之后,又为住院啊手术啊看护啊兄妹的分工啊等等而焦虑,做得不够又觉得愧疚,哥哥们都不在身边又去抱怨…成天活在念头里,又累又烦又担忧,像一台把能开的程序都开着的电脑,精气神都被低效地消耗了。</p><p class="ql-block">然而变化是绝对的,是一定的。一切都是变化的。</p><p class="ql-block">接受这一点,才能心安无惧。我只是不肯接受,总摆出对抗或者逃避的姿态。 </p><p class="ql-block">生活,工作,都如是。</p><p class="ql-block">就像刚刚在陪老父亲。看着他逐渐消瘦变弱,心里沉重。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桂花树落下一片片树叶,抬头看,新叶已然苍翠碧绿。</p><p class="ql-block">生命的更替就是这样的变化呀,你在不在意,接不接受,它就在那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月25日</p><p class="ql-block">鼓起勇气给老爸艾灸。</p><p class="ql-block">因为老师说自己虚的人,尽量不要给别人做灸。</p><p class="ql-block">老爸的两条腿肿得亮晶晶了,所以走路麻木,以至于啪嗒摔了一跤。</p><p class="ql-block">想着给他灸灸足三里或者三阴交,也许有助于体内排出水液。因为看到过一位同学给肝腹水的父亲艾灸成功排水的案例。</p><p class="ql-block">了解老父亲怀疑一切的态度。特意穿上粉红色的护士服,给他点权威感。然后点燃艾条,把他麻木的腿搁上小凳子。找到足三里,循经往返找吸点。</p><p class="ql-block">“我看下头好宁?”老爸开始瞎指挥。</p><p class="ql-block">“不不,我在找穴位。”我继续沿着胃经巡行。老师给的建议,老人最好灸肢体,比较安全。</p><p class="ql-block">“你给我熏膝盖下面,这样烟从下面上来,全都熏到了。你这样,烟都飘出了。”</p><p class="ql-block">我不耐烦地回答“别说话,闭上眼睛,放松就好。”</p><p class="ql-block">一边定灸试试,虽然找不到灸感。</p><p class="ql-block">老妈过来,冲我使了个眼色,对老爸大声说:“一定好个,有用场个。”</p><p class="ql-block">老爸终于闭起了眼睛。</p><p class="ql-block">“怎么没感觉呢?”他又疑惑地开口</p><p class="ql-block">“不暖吗?”</p><p class="ql-block">“不暖。”</p><p class="ql-block">“这样呢?”我把灸条逐步移近。</p><p class="ql-block">老爸神色严峻地摇摇头。</p><p class="ql-block">我突然醒悟,这肿胀的腿可能连冷热的知觉都变得迟钝吧。再近不但没效果,还可能烫伤。</p><p class="ql-block">果断决定灸膝盖下。这里不也有委中这个大穴吗?况且老师也说过,要尊重被灸者的意愿。</p><p class="ql-block">手探到膝盖下面。</p><p class="ql-block">“好好好,这里舒服。”</p><p class="ql-block">好吧,这里舒服,就心里也舒服。心里舒服,不就万事OK?</p><p class="ql-block">于是,我的无为灸变成了这样一个场景。地上放个铁盒子,盒子上再一个盒子,10厘米的灸条竖在盒子上,用烟熏着躺椅上的老爸的腘窝。并且一会儿他就示意我,把另一条裤腿也拉上去,把艾条放中间,让两个膝盖雨露均沾。</p><p class="ql-block">好好好。你年纪大你说得对。依你。</p><p class="ql-block">于是我轻松地坐在旁边,不需要沉肩坠肘举着艾条找穴位。只要跟耳朵背到一定境界的老父亲“对课”就行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明是春天呀,坐在树底下,桂花树的叶片却一阵一阵往下掉,我闲着没事就一次一次去清扫,每一次静静的清扫都悲凉而又心生希望。你看,常绿树木也并非不落叶呀,只是它把树叶的更替过程拉长了。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然到来的节日”。死亡对于年轻时代的我们是一个知识的禁区。父亲九十了,他也没有被上过死亡这一课。所以我们心中对此只有惧怕,只有回避。</p><p class="ql-block">如果,我们把自己放入到整个宇宙看,不也是如同森林里的一片树叶么。</p><p class="ql-block">出殡的那天,收到同事的消息,说我办公桌上水培多日的巴西木今天长出了第一个芽孢。他说:真有意思。</p><p class="ql-block">真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p><p class="ql-block">我9岁离家去上学,住在教书的姨娘家里,家里没条件,无法接送。寒暑假和大节日才告准回家。那时候父母目送的记忆,大约都是我小小的背影,被村汽车站的桑站长,用大手掌压进公共汽车,然后把折叠门艰难撑开,再吹哨子放行的那一幕吧。</p><p class="ql-block">18岁参加工作,是父亲早早起床为我煮好泡饭摊凉,推出自行车打饱气,又目送我年轻的身影消失在那两排高高的水杉树之间。</p><p class="ql-block">结婚。回家离家。哪怕每一周都出现,他们的目光都黏着在我们消失的背影。</p><p class="ql-block">只是没有做好准备,爸爸这么快转身,变成我~们~目送,他的离去。</p><p class="ql-block"><b>而且只此一次,再无重播,永无重播。</b></p><p class="ql-block"> 3 </p><p class="ql-block">昨天女儿回校。行李箱挺重的,本想帮她送进站台。但是车站门口,我就被拦下了:去北京还有二次安检,你肯定不能进。</p><p class="ql-block">女儿迅速接过食品袋:没事,那我走了。走到安检口,她回头朝我粲然一笑,又挥了挥手。我看着这个背影发愣:长长的黑色羽绒服,抹茶色的帽子,洒脱地推着行李箱…这分明是一个大姑娘啊。</p><p class="ql-block">姑娘,夏天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天是依依的婚期。从小看到大的娇娇女,也将嫁做人妇,从此开启人生的新征程。</p><p class="ql-block">因为疫情的原因,每家只派家长去欢送。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浩浩荡荡,婚礼日后补办,但女儿是实打实地送出去了。目送盛装的依依离开的高峰哥哥和嫂子,不知心中是何滋味。</p><p class="ql-block">一定欢喜,一定祝福,也隐隐失落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喝完喜酒,母亲跟着老杨回城来了。她要去看望刚刚出生的玄孙子。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祝福他快乐健康成长,母亲脸上写满喜悦。</p><p class="ql-block">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