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守望

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时令虽过了立春，但冬的气息依然浓厚，如果不是大晴天，天气依旧寒气逼人，当一场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时，人们仍然沉浸在严冬包围的浓浓的年味中。

每年的这个时节，我们表兄弟早早约好，前往几十里外的舅家，给年近九十的小外公拜年，更是去祝贺他老人家的生辰。之所以说生辰而不说大寿，是因为外公从来不愿过寿，不只是平时的生日，就是整生，他也不愿意小打小闹。

在我的记忆中，小外公一直就是一个瘦老头，一年四季戴着一顶圆帽，我称之为地主帽（以后可能买不到那种帽子，换为带舌头的帽子了），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颜色，灰中带白。就是那一身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每逢走亲戚出远门，为他穿新衣服，让舅舅们伤透了脑筋。他总是说：“老了么，穿那么新干嘛！穿着舒服就行。”他对自己的生活节俭到苛刻的程度。我们知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花销加重子女们的负担，更不想因为钱而让子女们动别的心思。只有他清瘦的面容和四季翘翘的山羊胡子，年年依旧。他的胡子太有特点，梳理得整整齐齐，不长也不短。每逢我们在一起，便聚集在他的周围，拉手的拉手，按肩的按肩，甚至可以动动他的胡子，爽朗的笑声从这屋传到那屋，以致于整个院子都其乐融融。这个时候，舅舅们便在一旁偷偷地发笑，我们知道，只有我们才敢这么放肆，也只有我们的到来，这个家的气氛便不再那么严肃，这个福气，只有我们才有。

外公是位严肃的老人，对舅舅们的教育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不允许有半点出格和差错，尽管舅舅们都已年过半百，子孙满堂，但只要事做得不好，人做得不当，从来不会有半分容忍。记得三舅从上中专到以后参加工作，离家前一天晚上，便是少不了的一夜思想教育，从学习到为人处事，点滴不漏，这个时候的外公，好像不是一位资深农民，倒像一位哲人。我们表兄弟几个在外工作，只要有机会，也少不了他的思想教育。这个时候，我们比领导给我们谈话还严肃，检讨自己的言行，再不敢有半分的不敬。这些年来，外公的教导时时萦绕在我们的耳旁，我们不论是公职，还是外出打工，还是在家耕田种地，没有一个越轨逾矩的。当我们教育我们的子女时，时时都有外公的影子。

外公是个十分勤劳的人，也是一个十分手巧的木匠。从我记事起，只要看到他，总没闲着，前些年是做木工，闲暇时间，总会拿出他的那套工具，砍砍削削，不一会，一个精巧的椅子或小凳就会摆在我们面前，等我们动身或回家时，他又跑前跑后，把这些小凳小椅放在我们的车上。我们每一家，基本都有外公做的凳子椅子。家里的牛，关心最多的是他；田里的庄稼，关注最多的也是他。前些年刚包产到户时，我家承包的土地多，每年种麦要二十多亩，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除大姨家全力帮助外，种麦、扬场都会有外公的身影。他的早起，让我心里都有怨气。他耱地我拉牲口，我们到地里了，天还没亮。这几年外公年龄大了，但从没有放弃力所能及的劳动，舅舅们的劝说，对他好像根本没起作用。去年的时候，碰到一个外公的近邻，他说，外公和外婆还能锄地。这个时候，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外公佝偻于田间地头的身影。

外公是正月十六的生日，刚过完元宵节，年虽近尾声，但每年我们去看他的时候，就有他留给我们的好吃的。菜上来了，摆几桌子，他虽在上席，只动动筷子，拨拨这碟，又动动那碗，劝我们吃，叫我们喝，他则手里端着一个小紫砂壶，有滋有味地品着，目光那么柔和，那么慈祥。我知道，那壶里肯定是他喜欢喝的黄酒。

一路上我们表兄弟说着、笑着，谈论着外公的一切，包括他一怒一笑，我们甚至开玩笑说是去听外公的教导，猜测着他今年的话题。

到家应该是下午三点了，是二舅母他们接的我们。我们一改往年一进门的大呼小叫，想是给外公一个惊喜。走到门口，看到门口摆着的香案，还有纸，让我大吃一惊，我问身旁的表姐夫：“你们这是在干嘛？”姐夫说人已歿了。谁殁了？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慈祥的外公的确殁了，他就直挺挺地躺在那张为他支起的床板上，身上穿着绸的锻的老衣，但他只是直挺挺地躺着，脸上盖着白纸。

我们可敬的外公真的走了，院子里有不知所措又向我们诉说着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的外婆为证，有满含泪水都无从说起的舅舅为证。我们跪下，点燃香，又点燃纸，茫然无措地烧着纸，而外公，除了一动不动，还是一动不动，那个消瘦又留着山羊胡子的外公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当中。

我们离开舅舅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我们的头上、衣服上，面颊上，化成了水，和着不争气的泪水，在纵横恣肆。

今天是外公的生日，是他九十岁的生辰，没等到我们的祝福，却是一柱香，一张纸，留在我们记忆中的，却永远是那个消瘦伛偻着身子留着山羊胡子和蔼可亲的老头。

晚上翻看手机，表妹的朋友圈又让我泪崩：“爷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孙儿们都等着抢您的生日红包呢，您咋这么小气，都不给我们机会。

爷爷，最近几年忙，还没领上您的压岁钱呢，我都说好明年在家过年了，结果……

爷爷，毎次回家都匆匆忙忙，但每次我都会从人群中找寻晒太阳的您，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

回忆不完的往事，说不完的心里话，只希望您一路走好！”

虽然外公的去世没有病痛，他也长寿，但对我们，长者的离去，却是永远的痛。这个寒冷又大雪纷飞的冬天，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