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祥||我的老家

泳往直前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人一辈子会有好几个家,尤其是一个东奔西走、经历坎坷的人。人生几十年,待过的地方竟有七八个,甚至更多。常常在一个地方呆了一阵子,生活中的许多重要事件在那里发生,个人的感情也投注在了那里,心底里就会觉得,那就是“家”,所以有的人会有第二故乡,第三故乡等,甚至更多。但如果要他说对哪个故乡感情更深,对哪个家特别眷恋,却不一定说得清楚。因为这个地方有这个地方的特色,那个地方有那个地方的重点,丝丝缕缕,牵牵挂挂,不好厚此薄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第一个家就我而言,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在古老的曲塘镇。通扬河穿镇而过,东板桥架在河上,桥东南是曲塘酒厂,酒厂的后面一个出租屋,是房管所的公房。随着一声啼叫,我来到了这个充满梦想的世界。然而,我在这里并没有住多久,父母就搬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少年以后,那个地方正好在拆迁的范围内。在拆除之前,我进去认真地看了一下,外面一间客厅,里面一个很小的房间,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哇哇坠地。这可能也是前世今生的一个缘分,因为旧城改造,这个房子竟然在我的手上拆除,是万万想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个家其实离第一个家并不远,在曲塘镇联抗路边。过去是一条河,后来填河造的路。我的第二个家就在河南的边上,父母自盖的三间房子。可是没住多久,一场大雨,河水漫岸,在风雨飘摇中轰然倒塌,这个家也就此消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个家应该算是我真正的家,现在我们通常叫“老家”。这是我父亲出生的地方,闻名遐迩的“破楼庄”,爷爷奶奶祖辈们都生活在这里,在我两岁的时候随父母回到了这里。从曲塘镇沿328国道向西六里地,就是“破楼庄”。现在重修了328国道,道路很宽,双向4车道,开车一脚油门,几分钟就到了。可在我的印象当中,过去的328国道沿着通扬运河的北边,弯弯曲曲的一条石子路。河边长满了芦苇花,沿着河滨有一条古老的纤夫走的小道。那是过去主要的运输方式,木船装满了货物在运河里逆水而行,纤夫们喊着号子,拉着沉重的纤绳,弓着腰,裸露着被晒得黑黑的上半身,一步一步向前,踩出来一条滴满汗水的道路。这条路很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道路随着河坡的地形高低起伏,蜿蜒向前。这些都保存在我年幼的记忆当中,感觉离得很远很远,就像天边飘过来的一朵白云,可却一直存在记忆深处,不能消失。那个时候老328国道的路上车辆很少,沙石路上偶尔开过来一辆汽车,漫天灰尘,遮天蔽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破楼庄”的茅草房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最开始的时候家里只有三间房,父母和弟弟们住西屋,我和奶奶住在东屋,厨房兼房间。东边是两间猪圈。每天晚上我睡在奶奶的怀里,听着奶奶讲故事,奶奶唱起古老的摇篮曲,我就在她的歌声中入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早上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在做早饭了。奶奶坐在灶膛口,拉着风箱。灶膛里红红的火苗映照着奶奶那长满了皱褶的脸庞。在风箱呼噜呼噜的声音里,迎来了日出。等到早饭熟了,我也就该起床了。喝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山芋粥后,我背着书包去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的后面是一个池塘,一波碧水荡漾,莲蓬在河里铺展,荷花在河里生出了美丽的花朵,鱼儿在河里畅游,螺蛳爬满了木跳码儿,在这里父亲教会了我游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麦收的时候,我躺在社场的草垛上,身体像太阳一般陷落在麦草中,泥土深处的低沉之音,四散地芬芳地萦绕耳际,阳光在翘起的麦草上闪烁,眼睛眯着,身上暖洋洋的。仰面看天,天空蓝汪汪一片,延伸到很远,如同一个无边的梦。一片白云缓缓飘过,我的心也会随着那片云儿飘扬,一直飘到不见了,自己也快睡着了。麦草当着床,蓝天当着被,香香的,暖暖的,让我感觉到最舒服的莫过于在草垛上睡觉,那颗少年的心,在大自然美妙的音乐与情境里沉浮,不知皈依。直到奶奶喊我吃饭的声音响起,才醒过来,一跃而下,撒腿跑回家。我在父母的羽翼下,在这片祥和的土地上度过了我的少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第四个家是在参加工作以后,又回到了曲塘镇,因为我们家是蔬菜队的户口,所以在蔬菜队里分到了一块地。我们起早带晚,买来了工厂里烧锅炉后倒出来的粉煤渣,借来了铁筛子,筛下来的细煤渣和上石灰用来砌墙,盖了几间瓦屋。我清楚记得,当时盖这个房子花了300块钱工钱。这样我就又有了一个新家,我的孩子是在这里出生的。后来我又加盖了围墙,在院子里修建了一座亭子,亭子的前面挖了一座水池,水池上还架设了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水池里开满了睡莲。亭子里摆放着石桌、石椅,古色古香。院子里种了牡丹、芍药、月季,还有桂花树和枫树,围墙的角落上是一大蓬翠竹,正迎合了苏轼的诗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亭子上爬满了凌霄花,一串又一串,花儿橘红色,红艳艳,水灵灵,小喇叭状,迎着阳光盛开。而各种各样的牡丹花和芍药花总是结伴儿开放,光彩夺目。河边上种了两棵沙枣树,上面的果子总是把枝头压得弯弯的。围墙边的香橼树,种下的时候还是一棵小苗,可转眼间香橼就挂满了枝头。在这里我一住又是好多年,不断改造,不断翻修,不断倒腾。这里成了一个古朴宁静的私人花园,我在这里读书,我的孩子在这里成长,我和朋友们在亭子里喝茶、聊天。这里的建筑构思、这里生长的一草一木都注入了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我一直认为我能在这里终老,可是好景不长,又遇到了政府拆迁,而我的这座房子又正好在拆迁的范围里。我的心里极度难受,签订协议,房子拆除,我都没有到现场。我不忍心看到我这么多年的倾注的心血顷刻间变成一堆瓦砾,每每回想起来都让我泪目。那里留下的唯有我闲时拍下的照片和印刻在脑海里的深刻记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来我就搬到了县城,有了我第五个家。在那高楼林立的钢铁水泥中,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新买的房子在四楼,开发商给房子装了防盗门,而装修的时候又给窗户安装了防盗窗。从此每当回到家,随着防盗门的关锁声,我就与这个世界隔绝了,我看不到天,也见不到地,没有了风清月朗,没有了鸟语花香。在楼道里遇到的邻居,总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匆匆擦身而过,形同路人。对门的一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不知道姓甚名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过了些年,孩子长大了,去了海外念书、工作。孩子又有了孩子。因为只有一个孩子,我们也随着迁移到了万里之外的异乡。在那里我们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这应该是我的第六个家了。蓝天白云,青草依依,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波澜不惊,海鸥在天空翱翔,圣诞树上开满了红艳艳的鲜花,玫瑰花、绣球花在院子里争香斗艳。可面对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快二十年过去了,却始终找不到家的感觉。爱人难忍思乡之情,在后花园里,开垦出了一畦菜地,种了韭菜、黄瓜、茄子、辣椒、还有丝瓜,聊慰乡思。晚上,爱人剪了一把韭菜,炒了一盘鸡蛋,摘了两根黄瓜,炸了一盘花生米,倒上一杯酒。浅酌一口,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是否就是这个味道?又想起那句“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顿觉时光比酒更醇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我以为比较值得留恋的家有两个,一个是小时候与父母兄弟姐妹住的那个地方,或者加上爷爷奶奶辈的老人,那个房子,就是家,也就是歌里唱的“常回家看看”的那个家。另一个是,成人了,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与自己的妻子孩子生活在一起的,那也是家。这两种家的概念,与地域无关,与历史也无关,只与人物有关,与至亲有关。所以,如果是站在这样的角度,那么,无论你一辈子曾经走过多少地方,搬过多少次家,真正意义上的家却只有两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是,通常在心里,我真正的家叫“老家”,也就是我“破楼庄”的家。我认为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祖先在这里繁衍生息,我的父亲因为生病去世得早,他也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世事变迁,启扬高速曲塘白米的入口正好建在了“破楼庄”,整个庄子基本被占用,邻居们都搬到了河西的居民集中居住区,幸运的是,我的老家正好不在用地范围以内,得以保存。前两年我又回到老家,把家里的老房子修缮了一番,同样的又种了好多鲜花树木。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桃红柳绿,樱花雨随风飘扬,腊梅、迎春、月季花、蔷薇花、绣球、芍药、牡丹随着四季的变换而开放。这让我的母亲变得特别开心。今年春节我们和母亲、兄弟姐妹、儿子孙子又一起回到了“破楼庄”的老家,点燃蜡烛,在祖先的灵位前双手合十,深深地一拜,聊表对先人们的崇敬。又在河边的空地上燃放起鞭炮,感恩故土大地对我们的恩赐,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家是祖辈住过的家,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家,也是小时候住过的家,在后来的岁月里,你也许找到机会回过老家,也许没有,甚至经过多年的大变动大变迁,有些人连自己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但是,无论老家对于你是遥远的还是近切的,也无论你对于老家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老家始终沉在你的心底深处,它会不时地泛起一些涟漪,让你平静的心变得不平静,让你的思绪向着那个地方飞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02/20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