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知青女教师（13~16）作者/张晓华

万有裕

十三、背着孩子上课

一九七二年八月份，正值暑假杨露只有九个月大时，婆婆病重了。想到杨露没人带了，怎么办呢？我和丈夫商量，想来想去，没有合适人选带孩子、永兴说实在不行就辞职吧。

我把这辞职事跟杨老师说了，希望早点安排老师， 不要耽搁了我们五年级同学，那个年代五年级就小学毕业可以升初中了。杨老师说：“你不能走，这会直接影响学生升学，这样我先和大队汇报一下情况再说吧。”杨老师从大队回来说，大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一定要留住你。松山村的村长说让大家再想想办法。

当天晚上，为了这件事，还特意召开了村全体社员会议。为了避嫌我没有参加会。杨老师第二天把会议情况详细告诉了我。他说参加会议的社员多数都是学生家长，他们说像你这样的责任心强的老师不容易找到，你不仅认真教学，还经常补课，学生的学习成绩都提高了。最后决定可以把孩子带到学校，挂个摇篮在办公室。让五年级大点的女学生轮流看着孩子就可以了。”

开学了，同学们背着书包都来了，我女儿也被抱来了。杨露爷爷把摇篮也送来了，杨老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露的摇篮里还放着她的被褥衣裤等杂物已备孩子不时之需。学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感到莫名其妙，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每当开学我们都会老师学生聚在一起举行开学典礼，一为总结过去，二为提出对新学期的展望，我是最后抱着孩子进教室的，我怕孩子不听话影响同学情绪，当我进来的时候，发现教室气氛非常平和，不像正式会议，这时杨老师看了我一眼好像要说什么，后来他笑了一下走向讲台，说：“同学们我们今天先要落实一件大事，你们认识这个小孩吗？”学生们都不吱声，因为露露一直在奶奶家由奶奶白天照顾，孩子小不出门所以很少有人看见她，但看见我抱着孩子，学生大概猜到她是我的女儿，又不敢随便说。这时杨老师直接说：“她叫杨露是张老师的女儿，现在只有九个月，她奶奶得重病了，没人照看她了，张老师没有办法教不了你们了。你们希望张老师走吗？”大家沉默一下后，情绪突然爆发，“别走！”“张老师不能走！”喊叫声连成一片。同学全站起来了，一下子教室里乱了套。杨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吓得哇一下子哭了起来，班里比较大的女生哭着跑了过来说：“老师，让我们抱抱她吧，我们领她看松鼠。”那时操场上经常有野兔、山鸡、松鼠出没，开始杨露不跟她们走，学生哄哄她，好不容易才把杨露抱到操场上。我们学校是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小动物聚集的地方。看到小鸟和松鼠，露露又高兴起来，乐得哈哈的了。从此迈开学生和杨露接触的第一步。当她们回到教室的时候，眼里含着泪的同学对杨老师和我说：“张老师您别走，杨露我们带！”听了这句话杨老师笑着说：“我就等你们这句话那！”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女生拥抱在一起。杨老师说：“我今天就是考验一下你们对张老师和对小杨露的态度，其实无论乡里、大队，和咱们家长已开会一致同意留下张老师。大家都说张老师是好老师，并同意把杨露放在学校。这回我看你们对张老师感情是真实的，我就放心了，因为这件事是我们学校的大事，以后我们要做的事很多，我们每个环节必须考虑周到。”

第二天正式上课了。当时我也把我的想法向杨老师和同学们说了。我说：“我不需要同学们轮流照顾杨露，我可以背着她上课。”说着我从摇篮里取出我做的背孩子用的布兜，同学都围了过来来看，小同学也来看热闹。学生又议论开了，我班女生说老师背着太累了，不行呀，还是我们轮着看着吧；有人说背着睡着了怎么办？还有人说杨露每天吃粉笔灰怎么办？这些以小杨露为中心的话题，我听了句句暖心。我对大家说：“谢谢你们对杨露的关爱，但我不能光为了自己考虑，你们是我的学生，是来学习来的，这里是学校，不是杨露的幼儿园。杨露不能太娇惯了，我们天天吃粉笔灰她也吃点咋啦，也许还补钙那！”大家听了都笑了。杨老师说既然张老师这么坚持，我们先试试再说吧。

我刚开始背杨露她还有些不适应，面对全班同学还有些生疏，而每一个同学都把她当亲人，有时在课堂上学生看见她睡着了，立刻有女同学过来帮着解开露身上带子，把杨露抱到摇篮里，摇一摇发现她睡实了才离开，这是经常出现的场景。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轻轻地走过来看她醒了没有，没醒再轻轻把摇篮摇一摇，又无声地走了。这些孩子只有十三四岁在妈妈身边都是宝贝，为了留住老师她们做的事让我心疼。渐渐地杨露把学校当成我们的第二个家，学生们把这个小丫蛋杨露当自家亲妹妹。随着时间推移露也在慢慢长大。学生教她学说话，下课拉着她学走路，领着她玩。杨露见着哥哥姐姐比我都亲。有一次我看见小露的裤子挂在教室外小树上，我感到很奇怪立刻把裤子取下来。一个女生告诉我，下课时发现露裤子尿了，她把杨露抱到办公室把裤子换了，又把她交给咱班女同学，自己在山坡底下小河里，把杨露裤子洗完挂在小树上，想裤子晒一会儿就干了。听了她的话我百感交集，课后我在班上说：“谢谢同学们对杨露的关爱，你们的热心让我感动，但同学们不要忘了这是学校，我们要维护学校的尊严，孩子裤子不可以乱放，会影响学校形象，我要自律呀。大家让我把孩子放在这里我已经很感谢很愧疚了，这里包含着多少人对我们的理解宽容和厚爱，另外同学不要给杨露洗脏东西，这是我该做的事。你们也是孩子呀！”说着不自觉我的泪水流了下来。女生们低声说：“老师，你也真不容易啊！”

到了冬季学校要放寒假了。我们班又有补课习惯，况且下学期就要升中学了，我更坚定了到学校补课的决心。为小升初的考试，我期望我的学生考上初中，以后能走出大山。

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山路崎岖不平，在通往学校山路上我背着杨露艰难行走，这个寒假学校放了一个月假，而我们春节只放十天假，我和杨露及我们五年班的同学二十天都到校补课。冬天天亮得晚，村里又没通电。天还没亮就得叫醒孩子，杨露睡得正香，有时我把衣服都给她穿好了，她还睡不醒，我只好拿玩具哄她高兴了，给她披上厚衣服，再背好她出门，西北风吹来，我倒吸口凉气。我很怕冻着孩子，但学校那边，还有学生在等着我，我加快了去往学校的脚步。每天早晚杨老师总会轮流派两个男同学早晚来我家接送我们，我有了他们呵护更加有了底气。否则我们真有些寸步难行，我们大小四人相互搀扶地走在冰雪中的画面，成了松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也成了今生我和杨露难忘的回忆。

背着孩子上课，我在电影小说里没有看到过，在故事情节中也没听说过，但在辽宁铁岭的大山深处，我作为一个沈阳的高三毕业生，一九六八届女知青，却享受了如此殊荣。“教师”这个职业是神圣的，在那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我一个地主家庭成分的女知青想都不敢想，但当地的农民却把教育子女的重任交给了我，为了这份重托，为了这些山里的孩子，我可以做任何牺牲。背着孩子是很辛苦的，我的孩子也不舒服，但为了山里的孩子获得知识我值得。在人生的路上我享受了做人的尊严和人间大爱，是山里人给了我别人不曾得到的经历，使我对人生更有了认知，我此生无悔到农村。我爱大山里的父老乡亲，更爱我那些朴实无华的学生们……

十四、我们盖了新房，有了自己的家

一九七四年春天，永兴的三弟有女朋友啦，我和永兴商量应该想办法盖个房子给弟弟腾出地方。

永兴突然想起我刚下乡时，村里给我们知青在北山坡上盖的“青年点”。当时都已经盖了一年半了，后来因为那俩 学弟知青参军走了，我结婚了，王敏一个人被安排到菊花村去了。这个房子就停工了，由于这房子比较窄小，又没设计北炕，不适合当地人居住习惯，所以这个半成品三间小草房，就一直立在北山坡上，被风吹雨淋已经好几年了。房盖上的草有的地方都被风吹跑了，已经漏雨了。三间房的窗户和门都没有安装，连火炕也没有。面对这样房子我很有些失望，永兴却很有信心，他说这房子小，我们人少可以住。现在是春天，我利用休息时间，让弟弟帮忙，入冬之前就可以搬进去住啦。这活你不会干，你把孩子带好就行了。

永兴和村里协商，村里很照顾我们，我们以最优惠的价格用分期付款方式，花五百元钱把房子买下来了。

由于经济条件和时间所限，我们只想把东面和中间两间房子弄好。东面是卧室，中间是厨房。永兴说先把睡觉和吃饭的事情解决了就行啦。剩下的明年慢慢来吧。

西边那面还是没有窗户和门的空房子，其实就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永兴上下班来回骑自行车走六十里山路，也要抽时间赶回来修理房子，星期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我带着孩子和孩子一起在学校给学生补课，有时他连中午饭都吃不上，晚上天黑了才疲惫不堪地收工，还吃不到热乎饭，但永兴从来没说过苦和累。

一九七四年的暑假，我刚给学生补完十天课，想休息一下。可一想到明天是星期日，今晚永兴一定会回来，明天起大早干活的，上回回来他还准备一大堆土，要抹墙的。我想我要能帮点小忙多好。当时杨露已经一岁多了，她也能听懂话了。永兴晚上回来告诉我一个消息：他亲姑姑，明天上午要办六十寿宴。表弟邀请我们参加，我说你去吧，姑家不远，我和孩子们在家等你，一会就回来啦。永兴说还是你去吧，我在家还能干点活。你还会说话儿，姑喜欢你。别让露知道，快去快回吧。我说你就是想干活，用好话奉承我。他“嘿嘿”笑了。

第二天早上，永兴早早把我叫醒，我又看见永兴给孩子煮了粥和鸡蛋，也不担心孩子醒了没饭吃。孩子睡得正香，我收拾一下拿二元钱连走带小跑，往二里地外的姑姑家奔去。到了姑家虽然才 上午八点就已经宾朋满座啦。我祝福了姑姑，说明了家里永兴正在修房，孩子小我得早回去。姑姑理解我，把我安排到第一拨就餐，走时还给孩子带了喜糖。我兴冲冲以最快速度往家走，当我走到家院子里的时候，我惊呆啦。我看见永兴用我的背兜把杨露背起来，永兴左手端着木板上和好的泥巴，右手拿着抹平墙面的工具，抹墙时永兴站着，往木板上放泥巴时他得蹲下，他身后孩子两条腿摇来晃去，孩子的脸紧贴着永兴的后背睡着啦。怪不得我进来 ，她没吱声。就这样永兴起来、蹲下的大动作杨露都没有醒。我心在痛，快步走到永兴身边，看见永兴脸红得发紫，汗水一个劲往下淌。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把杨露背起来那？多累呀。首先我看见背着孩子的永兴，已经抹平东面底部半面墙啦。我把永兴拉过来坐在凳子上让他歇一歇，又忙解开带子把孩子抱过来，放在一个月以前修好的炕上。这时我发现永兴才喘过气来。告诉我，杨露一直在他身边，围前围后，不让他干活，一眼没看到，就跑到院外找你去啦。担心她离井太近，又怕看不住她，就说背她玩，这样我又能干活啦。后来我知道她睡着啦，我也没放下她，怕她醒了闹，我想你一会儿就回来啦。我看见那屋里消失了一半的土堆，还有那已经抹好的半面墙，想着他背着孩子干活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杨露醒啦，哭着喊妈妈，我抱起孩子又给她一块糖，露不哭了。面对着漏屋残墙，幼小的孩子，和那劳累过度的丈夫，我沉默啦。这时永兴却站起说：“别怕，困难是暂时的，国庆节咱搬新家。”

一九七四年国庆节，永兴用头牛拉着板车，装着我俩仅有的全部家当，两套行李，还有孩子的被褥，一件上面摆被褥，下面放衣服的当地人叫炕柜的家具，还有一瓶能装三斤六两的满瓶豆油，和一袋子五十斤重的高粱米，以及两个饭盆里面装着的几双筷子几个碗。当我抱着杨露从婆婆家走出来时心里有些不舍，因为我和家里人相处得很好。可树大就得分枝。从家里拿出这点东西我们都很不好意思，家里太困难啦。可不拿我们又没法生存。那些东西现在看捡破烂的都不稀罕，可却是我们过日子的全部家当，想想真有点“破家值万贯”的味道。永兴的诺言实现了。国庆节我们搬进了新家，但他强壮的身体，由于消耗过度有些虚弱，成了我永久的痛。

几场秋雨后，东北的农村渐渐地冷了。刚到十一月份，厨房的北面墙上就挂满白霜。房间的玻璃窗也布满了冰凌花，仿佛把我们与外面隔绝了。太阳升高些，阳光直射在玻璃上，那些“窗花”才冰消雪融，把阳光迎进屋里，窗外的世界才看得真亮。一场大雪过后，那情景会让人想在杜甫“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诗句。

怕孩子冷，我给杨露做了厚厚的棉袄，每当晚上做饭时，我总会在锅底多加一把柴，把炕烧得热一点，厨房的锅灶和屋内的火炕是连着的，炕热了晚上睡觉就不会太冷了。

隆冬季节，北风呼啸，雪花漫天，冷风从没有窗户没有门的西屋直接吹进厨房，厨房放着装有八桶水的大水缸，不到三天水缸就会冻成“冰缸”了。如果永兴三天不回家我和杨露喝水、吃饭都是问题。为此，永兴一周必须回家三次，回家后把水缸里的冰，一点点烧水化开，否则水缸会被冻裂的，因为水是热涨冷缩的。在冰天雪地里永兴来回跑，冬天人还没下班，天就黑了，没有路灯，摸着黑儿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到家已经晚上八点了，但他风雪无阻，进了家门就去化冰，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又骑自行车上班去了。为了这个家为我和孩子，永兴付出很多。为了让屋里暖和些，永兴回家后，在大锅底下加了许多干树枝。等火烧旺又没有呛人黑烟时，就把碳火扒出来，放在旧的小铁锅里，铁锅已失去做菜功能，为了省钱废物利用，就当火盆用了。再把它放在屋地上，顿时屋里的热度就上来了。烧着了的干树枝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闪闪发着暗红色的光。等温度降低可以垫上隔板把小锅放在炕上，杨露坐在炕上伸出小手在火上取暖。还可以把地瓜放在炕上小铁锅火里，拿个小木棍慢慢翻动，一会儿就可以吃烤熟的地瓜了，当时条件是艰苦的，但苦中也有乐。杨露烤烤手心不冷了，手背儿经常露在外面，我怕孩子手背冷，思来想去想到了清朝官员穿的马蹄袖。我把花布按袖口大小剪了两个圆，再折成两个双面半圆，分别缝好后，在半圆里面再絮上棉花，缝在两个袖口手背位置上，手背就不冷啦。但人见人问，我都回答不过来了，开玩笑地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后来这个方法又流传下来，孩子们都受益了。当时没有专利的说法，后来我的同学开玩笑说：“当时要有，你还可以报好几个专利那， 没准可以发大财了。”在苦难的日子里，人们就得学会适应生存环境的方法。

七四年的冬天对我们来说是寒冷的，在我的记忆里山上的柴又不是随便可以挥霍的。队里是按每家人口多少把山上柴草分段化出界线，每户不得越界。那时每梱山柴只有一角四分钱，乡亲们也总希望多割点柴卖钱维持生活。我还记得一个休息日，永兴起早贪黑在自家地段割一百梱山柴卖了十四元钱，在我心中留下极深的记忆。大山里的小草房避不了风寒，但我们的心是热的，因为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我们相信“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忘了这是哪个名人说的话啦……

十五、回沈阳探亲

我从结婚一直没有机会回家看望父母。一九七二年寒假，我带着不到一岁的女儿去见姥姥姥爷。公公从家里抓来一只大花公鸡，让我带给父母，这算是我带得最好的礼物了。永兴还要上班去不了，他只把我们送到通往沈阳的三岔子长途汽车站。

我下乡五年了，现在走十里路就可以坐上通往沈阳家乡的长途车，我这已经很知足了，不用像刚来时翻山越岭去找回家车了。

我父母家虽不算富裕，但城里家有暖气，进了屋加上家人的热情，从心里住外都感到暖融融的。也许因为血缘关系，杨露一会儿就让姥姥抱了。

我回家几天后，叔叔来了。他每年春节都会给我父母拜年，我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叔叔了，见了叔叔感到很亲切。妈妈热情地留住叔叔，说饺子馅都准备好了，就等他来吃那。妈妈把面和好后，把装饺子馅的小铁锅拿出来放在桌边垫的报纸上。我们几个人就准备包饺子了，我们都坐在桌旁或床边，这时杨露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从床里挤了过来。她刚学走路步子还不太稳，看见装饺子馅的小铁锅，坐下来，伸出两只手放在小锅上一动不动。我父母、叔叔也不知咋回事，叔叔开玩笑地说：“这孩子还是清朝官呢，你们看她手背上还有马蹄袖呢。怎么要吃饺子馅呀。现在不能吃，一会儿熟了给你吃吧！”我听了叔叔说的话，说：“叔叔真会开玩笑，杨露是在烤火呢，我们家没暖气，靠炭火取暖，炭火放在旧的小铁锅里，孩子看见小锅，以为馅锅是装炭火的呢。袖头是我怕孩子冷，给孩子接的袖口，咋就变成清朝官了？孩子不冷就行呗，叔叔您不知道咱这是穷则思变。”这时杨露又指着小锅说 ：“妈妈，地瓜。”我妈妈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感到莫名其妙。我说：“在乡下火盆不仅能取暖还可以烤地瓜烤土豆给孩子，小露可爱吃了。杨露以为咱家小锅也能烤地瓜那。”听见我和二叔一句句一声声的对话，内心百感交集的妈妈动情地说：“小华你的日子过得太不容易了。”泪水说着就流了下来。我忙走到妈妈跟前，坐在她身旁说：“我在农村挺好的，在那没人跟我讲阶级斗争，让我给乡亲的孩子们当老师，到了水果下来时候，我办公桌上放着不知哪个学生拿来的各种水果，冬天我新房的窗户台上晚上不知道谁放的冻豆腐和火勺，第二天问没人承认，您说那里的人多纯朴善良呀！杨露奶奶病重孩子没人带，我都要辞职了，乡里教育部门，大队干部和乡亲们让我把孩子放到学校，摇篮挂在办公室，妈您听说哪有这样的事呀，咱还有啥不知足的。我们那里比较穷，慢慢来，以后会好，您看我们不过得挺好吗？城里人不也爱吃烤地瓜吗？我们的地瓜是自己种的没有化肥，对身体还非常好。再说我们现烤现吃那地瓜多好啊。等您去时尝尝吧，保证比沈阳的好吃得多啦。”

过了几天妈妈又发现杨露几条棉裤腿，这回妈妈比较平静，她说：“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克服困难，连我都没想到这方法，还真实用。”我说：“连农村的姐妹都跟我学会了，孩子不穿湿裤子不遭罪，把棉花拿出来春秋还可以当夹裤穿那，当地人觉得很实用。”“我女儿好样的！我和你爸放心了！”妈妈高兴地说。

其实我有好多话不能跟妈妈讲。例如永兴棉袄上只有一件外衣，冬天衣服脏了洗完第二天干不了，为了穿干净衣服上班，就得把大饭锅刷净锅底加柴火，把洗干净的湿衣服，平铺在锅里翻来翻去热气腾腾的，等热气少了，就把衣服穿上骑车去上班，衣服其实并没有全干，如果全干了。衣服就会有糊的地方，因为衣服各部位受热是不均匀的，衣服表面的地方爱干，里面兜的地方不会全干，这样衣服穿起来是很不舒服的，但家里穷也没办法。丈夫常穿着冒热气衣服，骑车走三十里路翻山越岭去上班，大冬天到单位满头是汗，衣服上没干的地方还冻得硬硬的，想想就让人心不好受。

还有什么绿鸡蛋、花衣裤、冰水缸、火炕上冻冰茬的米盆，等等那些苦难生活，我是不会告诉家里人的，我要学会坚强，我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我不能给家人增加负担，因为我是知青，要像歌唱的那样，“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里安家。”

还有五天，学校就要开学了，我和孩子必须回家了。回去有些事还需要准备一下。妈妈爸爸很舍不得让我们走，特别是舍不得这个小丫蛋儿，杨露也适应了环境，当我们走出门，露露还回去拉姥姥手让姥姥和我们一起走。姥姥说以后去，小家伙听不懂还哭了，还不放手。后来我对杨露说：“妈妈回家了，你和姥姥在沈阳吧。”说着我假意离开她往前走，杨露看明白了，怕我离开她，才跟我过来了。真是隔山隔水割不断亲情。妈妈答应我以后找时间和爸爸去看我们，看看我们新的家，我翘首以待。

十六、年火勺的故事

东北农村有个习俗，到了十二月也叫腊月，每家每户都要用水泡黏米，把加水的米盆，放在炕梢上，因为炕热，可以让米发酵。到了农历小年前，要把泡好的米磨成面，拌上小豆馅和糖精烙成火勺。说到糖精现在的人都很少知道，它是一种增加甜度的化学制品，不是食用糖，但它甜度大，放一点就很甜，稍多放一点就苦啦。由于价格很便宜，所以人们并不顾及身体健康，为了省钱不买食用糖。而这是当地农民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美食，平时吃的什么就可想而知J。后来我也学着饭黏火勺，在盆里加水放了十斤粘米泡着，盖了盖放在炕梢。十天后，我打开盖子想看看怎么样了，结果发现米上面已经冻了一层冰，我知道零下四度水才能结冰，而我家火炕上的水都能结冰，那时我家该有多冷啊，那年火勺没吃成。

我突然想起永兴给我讲的火勺的故事。他小时候过年，家里人烙火勺，他特别爱吃。他七岁那年家里黏米少，只做了十斤米的火勺。由于家里人多，年前年后吃两顿，火勺就剩不多啦。妈妈拿来一个竹筐把余下的放到筐里，高高地挂在仓房梁上，也许是怕孩子们偷吃吧，妈妈说火勺是留给你们元宵节吃的。兄弟姐妹们眼巴巴地看着盼着正月十五快点到来。冬天天冷，火勺放那不会变坏，冻得像石头一样，放锅里蒸后更好吃。”

正月初十那天，永兴和他的小伙伴在村里玩儿，中午饿了想回家吃点饭，当永兴走进院子里路过仓房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老鼠在吱吱叫，他知道这是老鼠在打架，又看见房门没关，就进去想抓老鼠。可是当他一进门，老鼠听到声音全跑没影啦。地上只留下一个少了边，还有上面带着几个老鼠牙印的冻火勺 ，刚才老鼠们可能就是为了这块火勺在战斗。想到这永兴把它捡起来，拍了拍火勺发现上面没有灰土。用鼻子闻一闻发现在火勺面上还有点油烙饼时的香味。永兴实在是饿啦，实在是馋啦，双手捧起冻火勺啃了起来，一会儿就这把这个带冰碴的火勺吞下去啦。永兴觉得今天太好啦，跟老鼠抢回一个火勺自己不饿啦，心理满足啦。悄悄地从仓房退出来了 他想把这事当作秘密不告诉家里人，他说我只是吃了老鼠的火勺，谁让它偷咱家的啦！

第二天，天刚亮永兴浑身发烧，恶心想吐，难受得直哼哼，妈妈听见连忙过来，发现永兴病得很厉害，马上把爸爸叫过来。正在这时永兴憋不住‘哗’一下吐了一地，妈妈一边打扫一边看，发现了吐的东西里面 有红色小豆，他们感到很奇怪，因为家里这两天没吃这东西。爸爸忙问永兴怎么回事？开始他不敢说，后来怕爸爸生气，如实把事情说了。妈妈这时抱住永兴哭啦，“你捡了一条命呀， 那老鼠是有毒的呀，多亏你吃得少，又吐出许多。那你也得好好养一养啊！”爸爸听完就出去啦，一会儿他拔了一把草进来，让妈妈给永兴熬水喝，原来爸爸是在山边挖的草药，解毒用的，当时家里没钱也只能这样啦。当天爸爸就把火勺筐拿进来，对妈妈说：“把火勺收拾一下弄干净，今天晚上就吃了吧，省得老鼠乱钻，咬坏就吃不了了。”弟弟妹妹听到晚上吃火勺乐得蹦蹦跳跳，永兴那么爱吃火勺的人，胃难受不敢吃啦。

永兴给我讲火勺的故事，使我更了解了那个年代。永兴说这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一辈子都不会忘。我听了心中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