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父亲在部队,母亲忙的顾不上我,时常把我送到外婆家去。外公因为特别爱妈妈爸爸,也许爱屋及乌吧,对我一直特别特别的偏爱。外公家是一个大家族,被我称作外公的就有16人之多,那舅舅姨姨表兄弟姐妹,那就数不过来,我们便和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一起去爬城墙。摘桑葚、挖红苕、捉蝈蝈,甚至更出格的去干出许多破坏性的事情。当大人们怪罪的时候,一群孩子只要说出我的名字,都会平安无事,所以他们干什么都会带上我,我成了他们的挡箭牌。</p><p class="ql-block">外公家的隔壁是一个很大的土壕,听说当时是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轰炸时挖的。土壕里有两间土窑,土窑上的周围种了许多树,有杏树、桃树、枣树、苹果树、桑树和桃树,还有洋槐花、榆钱树等等,像一个世外桃源。土壕里面儿种着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牡丹,山药,黄芪,苍术。还有各种的花草,窑里住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容清瘦。常年戴着黑色的西瓜皮帽子,一件上衣是白色对襟的,黑色的裤子,裤管下边儿用布条扎着。一双黑色的白白边儿布鞋,十分得体。看得出他年轻时很漂亮帅气的那种人。</p><p class="ql-block">按外公家族的排行,我应该叫他三外公。听外婆说,他年轻时在邻村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她们算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姑娘长得很好看,特别是两条很长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姑娘家里人嫌他家穷,把姑娘嫁到外县去了。出嫁的那天,姑娘哭着不肯上毛驴儿[流泪],三外公在村口望着她出嫁的方向,站了三天。回来就说他终身不娶,便出门儿跟一个中医学看病去啦。10年后学成回来,就住在那土窑里。</p><p class="ql-block">外公每次带我去他那里,总会有好吃的东西给我,我特别愿意去他那里玩儿。他的窑里门口挂着荷叶、艾叶等,里边儿的墙上挂着竹笼,竹筛,各种布袋儿里装着中草药。靠门口有一个中药柜子,抽屉上写着各种的中药名字,山药、山萸、丹皮、当归、川芎等。地上放着嗮药的竹席,淘好阴干的药材。屋里弥漫着各种好闻的中草药的味道。他自己做饭,用砂锅熬粥的时候较多,黄黄的小米粥,白米粥,飘着绿叶的白面粥、红苕粥、南瓜粥都有。自己做的两种咸菜,一个是秋后的小黄瓜,红辣椒做成腌菜,一个是红白萝卜,泡好的泡菜,黄中带红红中带白,像通人性似的乖巧听话地卧在白色的盘子里。粥的颜色因为四季而改变,而菜永远都是那两样,从来没有只见他吃过肉。他看病医术很好,但从来不收费,药都是他采挖的中草药,邻里乡亲们看完病,也会给他送一些豆子,小米,面粉,菜,也有送衣服和鞋的。他也不特别推让。一直就这样踏实平淡的生活着。</p><p class="ql-block">晚上,他便泡上一壶药茶,脚底下蹬着碾槽,碾完药材就会给村里人研调料。碾辣面儿。周围坐着一些村里人闲聊,月光透过高处的树叶投影下来,照在他的额头上、身板儿上。那一刻,我觉得有一种诗意,一种安静和充实。他会在这时候论家族中小辈儿的家务事,断一些人情官司.分明是非曲直,净化人伦。他在处理家族和村里的事情中德高望重,不是今天的我们和法律所能做到的。他走在街头巷尾,我跟在他的后边儿,会感觉到那些人对他的热忱和敬意。在他的目光下,人们总会自觉的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尊卑有别,再调皮,淘气的小伙子,也有了基本的教养</p><p class="ql-block">不管是在槐树下做针线闲谈的老人还是那些地摘菜的妇女,看见他都会起身打招呼。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人人之间的一种亲近和舒服。</p><p class="ql-block">三外公有很多讲究,会告诫夜行的男人们,回家后不能去小孩儿睡觉的房间。必须去灶房转上一圈儿,他会给受到惊吓的婴儿收魂儿。他会从小孩儿的指头上看知道娃是否病了,还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他会用他粗糙暖和的手掌抚摸小孩儿的额头叫孩子名字,哭闹的孩子就安静了下来。过年过节,他便是带着族里的男人拿上酒和点心,蒸煮的面食和一种心灵的敬畏,去给过世的老人和不知道什么原因埋在村子附近的没有后人上坟的孤魂野鬼行跪拜之礼。当然也一定祭拜祖先。从他的言辞和行动中,我熟悉的村里的亲戚尊长。理清外公家的家谱和李姓祖先的历史。</p><p class="ql-block">他平时带着我们去挖中药材,给我们讲以前的亲戚家长里短和正能量的小故事,讲村里人的命运和社会的变迁。在平凡琐碎的语言中,我似乎明晰了一个乡村人的伦理、人伦、社会和一种世道人心。看到平凡的农村老百姓的一种道德和精神,让我们这些小孩对人和事有敬意、有礼节,有天有地,有怕,有神明,有鬼有风、有阳光,有榜样和标杆。而不会像现在人世间成长的孩子,就是怕钱和权,怕的是不刺激。我们怀念那种简单的鸡鸣狗叫。水远山高,留恋那种姑舅叔伯之间的亲热和人伦,而现在的人们只是当辈儿亲,只做一种低头族,用冷漠去看周围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三外公对中医中药有很深的了解,把祖先留的中医中药发扬光大。他在行医的那么多年中,村里的年轻人骨折了,没有人去做过手术,经他的手治疗的人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在他的说教中,村里的饮食很节俭,也很健康,他们的老人都以素食为主,村里年轻人几十年,也没有人得过什么癌症。壮年人也没有因意外身故。他从来不用西医和西药,中草药的配伍他运用的十分之好。民间的一些验方、秘方,他经过实践之后都记录下来,约有五本儿书之多。他还把药疗和食疗结合起来,对肠胃不好的小孩儿很有疗效。</p><p class="ql-block">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抱着小孩儿去找他,他依然不收费,依然会给家长和孩子讲道德,讲尊重生命,讲遵循自然规律。他扩大了土壕边儿的地方,种植草药材,每天下午都会去周边挖药材,也有附近村里人送来的中药材。他依然很忙碌,但每天都在晚上陪村里的老人、孩子们坐在一起聊天儿,聊社会,聊道德,聊祖先,聊孝道文化。</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跟随父亲去了部队,很多年没有再去外公家,终于回来了。我便急切地想去看看曾经给我温暖,教我中药辨认,让我理清家谱和知道敬畏生命的三外公。当我来到外婆家时,已经没有了土壕,在土壕上盖起了新房。舅舅告诉我三外公已经过世了,他活了103岁,他虽然他一生未婚,没有孩子,但出殡的那天给披麻戴孝孝子,从村口儿排到他窑门口儿,给他磕头祭奠的人有几百人之多。他过世之后,他的侄孙整理他的遗物,把他整理的处方和中草药的食用等资料,按他的遗言捐赠给了国家,把他给族里的小辈儿们一句话留给了孩子们。希望孩子们能敬天敬地敬祖先,爱国爱家,爱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