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写诗的技术，第十篇

聂瑞海

1、如何读一部好诗

在宗教修行中，读经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无需理解，读即修行的一部分。说实在的，宗教里蕴藏着很多学习的智慧，不然它也不会把一代代大字不识的粗人，变成一个个当时时代的智者。无论佛教还是圣经，经文的第一特性就是韵律美，这种美变成一种感动，在获得知识之前就已经进入了人的认知系统。是罗胖说的那种抛开理性思维，直接让感性相互传递信息的一种学习过程。

读诗也是一样。诗人将生活中的感悟，打包在一系列美中，最主要的就是文字的韵律美，传递给读者，有时候像一团云，有时候像一团密码。你不需要理解作者的意图，因为一个成年人再也不用按照语文考试的规范去理解一首诗。我们在那团云中得到我们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这是诗区别于所有世俗文学的地方。也从另一个方面，再次批驳那些认为诗歌不需要韵律的人。）

读诗，有时候像坐在火车上看风景，一掠而过。有时候却需要对某一首或者某几首诗，重复读，通过这种一遍遍地重复，诗人的本来意图就会慢慢显现。但是这个所谓的本来意图，也是打着读者印章的本来意图。世间并没有本来意图，只是命名为本来意图。而且读者完全有这个权利。

用你自己任何喜欢的方式去读一首诗，只要你获得了愉悦感就可以。不用过分在意诗人到底想表达什么。很多时候，诗人也许就是一个倾诉者，而你是那个相隔千万里或者相隔千百年的倾听者。读者与诗人相隔时空神交才是读诗的最佳体验。

我读泰戈尔和狄金森的时候，都有过类似的感受。我能感觉到他（她）在写诗的书桌前凝视我。在她们尚未被人懂的时候，她们凝视着我这样一个百年后的读者，感到莫名的安慰。（泰戈尔《飞鸟集》最后一章，有类似的话语。）

我写过一首诗叫《寻找泰戈尔》。在写那首诗的那几天，我感觉在泰戈尔的诗里应该有一些留给后人的文字，而且我也确实找到了，把她引用进了诗里。

我在写一首叫做《那些寡淡如水的悲伤》的诗的时候，我脑海中飘过狄金森诗里经常提到的克什米尔。当时我在想那里应该有一种植物可以治愈悲伤，没想到一查，那里盛产顶级的藏红花，可以治疗抑郁。

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是一个技术员，我的态度的科学的，我不相信什么神秘体验。也许别人说那些都是我的凑巧与附会。但是那些凑巧与附会，给了我实实在在的体验。甚至在我的诗中将那些体验薪火相传。

2、诗歌的使命是疗愈不幸

今天，听吴军老师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说一位老人活了一百多岁。他的朋友、三任妻子都离世了，而他还孤零零地活着。后来他在很健康的情况下，申请了安乐死。他说那是去天堂。

请允许我插一句很个人并且完全不成熟的见解：一个诗人，必须是一个有S论者，但是未必虔诚。

我们的使命，就是对抗命运，对抗他造成的不幸，而且去疗愈自己和她人的不幸。

如果一个诗人没有这种情怀，大可不必写了。因为写了也必将被扫入垃圾堆。

如果冒犯了谁，请原谅，这是警告我自己的。在这样的自我警告面前，我自己也惴惴不安。

诗歌的文字，对于这个世界，属于无用之学中的无用之学。那些优秀的诗之所以在时光里慢慢变得有了价值，就是因为她可以帮助个体生命对抗命运，治愈不幸。曾经有多少人在不幸的经历中，靠着一些诗句挺过来。我人生中就有一段时光，是靠背诵李煜的词挺过来。

如果你用诗歌记录生活中蝇营狗苟，而对于命运、死亡、不幸没有任何态度……当然，即使这样，我也支持你写作的自由。

但是我依旧要高举一个主张，那就是尽量将诗歌做成疗愈不幸的一味解药。哪怕像李煜一样，写出自己那一江春水像东流的愁。几百年后就会有一个人，他收到了，他共鸣了，他被治愈了。请让读者在美好的文字中，和我们一起倾诉自己的感情，然后在诗中收纳各种各样的不幸，从而用美好的文字去对抗更多不幸。

这需要很高的知识储备量。但是唯其难，才不朽，才有价值。每天制造文字白色污染很容易，但是既破坏生态环境，又浪费自己的生命，何苦呢！

尤其是那些把生活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未经加工与修饰就照搬到诗里的人，该停止了。我看的太多了，请不要让更多人看到，以为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诗歌的水平。

3、诗歌王国的一片残殇

在这场写诗的人生之旅中，我看到了写诗端和读诗端，各自的一片残殇。

写诗端，几十年没有培养出一个稳定输出好诗的诗人群体，从而集体沦陷。

读诗端，也没有形成一股稳定读诗的社会力量，从而让一个社会的品味越来越低俗。

我们无需分析原因，因为不过就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没有什么可埋怨的。那些曾经，已经成为过去，留在我辈眼前的机遇——正是一个可以在诗歌王国建功立业的好时代。

我们的时代里充满了可以快速变现的文化产物，充满了可以被人快速吹起来的文化泡沫。但是唯有诗歌，离不开时间的沉淀，而经过沉淀的好诗，会穿越千年依旧不朽。不信，你看《诗经》、《楚辞》、《古诗十九首》、《唐诗三百首》等等。

如果你是这个时代的诗人，记得写现代诗（不要浪费生命在古诗上，那不是一种文学流派的分野，而是在创造还是在消费的区别）。写好诗，对自己精益求精。不要辜负时代给自己的难得的机遇。好好写，时代也一定不会辜负你。但是必须有足够多的体量和一套好的方法。我们的时代，绝不会有机会主义者胜出。

如果你是这个时代的读者。记得，带着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去发现这个时代的好诗。在美篇和诗词吾爱，我已经发现好几位优秀的诗人了。

能够发现他们并且推动他们发展，你将和她们一样，得到时代的认可。当然了，是无法变现的认可。

他们的特点，大体如下：诗歌体量大，语言清新凝练、一读即知其学识涵养，有了自己稳定的风格，如果还是无法辨识，那就读着他的诗，问自己的良知：是否真的喜欢？来自良知的认可是最准的。不要考虑任何社交因素。

如果真的喜欢，写一写诗评，优秀的诗评将和诗歌一样不朽。这是我们的时代所独有的，我们时代喜欢集体欣赏，比如弹幕、看影评。

4、读足够多的诗歌后的体验

一个个体诗人，她的诗歌成长是有线索的，世人认可的那些好诗，在诗人一生中，并不是集中跳出来的，而是分布在某个角落。

就是因为诗人只能控制、提升自己的笔法和品味，只能控制写诗端那些规律性的、恒常不变的东西。但是读诗端并不是完全与写诗端对应的，读者有自己独立于诗人的感受规律和体验。

诗歌读多了，你能跳脱普通读者的视野，介于诗人和普通读者之间，看到一些双方无法看到的美。你超越了这两者，成为了一个新的文化创造者。

有时候，会有读者给我的诗写一句评语，而我写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我就非常钦佩这样的读者，因为她的点评，而完成了二次创作。

我曾经写过赏析狄金森的诗的文章，我在狄金森的三首诗中发现了一些联系，它们共同构成了狄金森一生的三个坐标。狄金森和别的读者应该都不会发现。这就是我独特的体会。

但是，有什么实用价值吗？我觉得暂时还没有，也许就是满足我自己内心的愉悦感吧！我只能说，我写给另一个发烧友。就像一个影评人写影评一样。

5、诗写给万世，而非当下

从古至今，很少有诗人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享受到了自己的诗歌红利。诗歌注定是一条寂寞的赛道，所以才那么多人，高呼诗和远方，因为两样都是他们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人类如同海洋，大众如水，真正的读者如鱼，水中不会常常有鱼。好诗也必须顺着时间漂泊很久，才会遇到敢吃第一口的鱼。有了第一口，口口相传，才会有第二口，第三口，然后食物的碎屑才会落入水中。（纯比喻）

反过来，作为一个善于品读的人，也不要总是读那些大众能够口口相传的内容。要通读一个名人的所有诗，才能吸收到营养。能够口口相传的诗，

有时候是因为韵律，有时候恰恰是因为肤浅。读尽名人名诗的同时，要在自己同时代发现好诗，走在时代的最前沿。能够敞开胸怀，压抑住自己对同时代人的轻蔑，才不会错过同时代的好诗人。

当然了，错过又怎么样！但是如果给我一个可以和释迦牟尼、孔子、荷马、莎士比亚、李白、杜甫，狄金森等等精神偶像，同时代的机会，我会很荣幸。而我能实现这样的机会的办法，不就是在我的时代，在他们尚未成名还有足够多的闲暇的时候，找到他们吗？

这个时代，藏着一些好诗人，作为一个读者，我已经发现了几位，但是不多，他们的诗可以带给我读大诗人的诗时的感觉，甚至超越那些感觉。所以我才敢断言一个伟大的现代诗诗歌井喷的时代即将来临。

作为诗人，诗要写给万世，享受孤独与寂寞，因为孤独与寂寞是诗的营养。当然，诗人也要通达世事人情，活的潇潇洒洒，最好富贵荣华，月亮与六便士皆得。

6、万望海涵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因为语言直白，而冒犯了哪一位。我希望我们时代，诗歌的混乱局面早日终结，普通读者早日读到好诗。但我并不针对任何个体人。我尊重每个个体生命中的所有权利。而且您既然能看到这里，无论您是诗人还是读者，都说明您是属于那些有耐心的、优秀的人。我们应该共同燃起一把火，让我们这代人离开的时候，下一代诗人和读者入场时，他们看到我们留下的，都能带着满意的笑。

为了打字方便，文中“他”“她”未做区分。哪个先跳出来，就使用哪个。特此说明。

备注：以前发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今天补发一下。感谢洋葱头老师的提醒。

现代诗研究苑

作者：聂瑞海

2021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