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阿爸 旗袍姆妈

禾菱

写下这个标题，眼前似乎就有了我阿爸的影子……

阿爸的影子已经很淡了，那是因为他走得太早，走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阿爸是很典型的旧式知识分子，一直喜欢穿长衫。瘦高的个子远看很现气宇轩昂，走近了眉宇间却神情忧郁。解放后，大家都是中山装列宁装的，阿爸还是喜欢一袭长衫，一双自家做的千层布圆口布鞋，因为身体不好还持一根stick。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一个儒雅的长衫男人。


一直觉得长衫是最能表达中国男人气质和文化精神的着装，是不朽的国粹。

老底子科举年代里，穿长衫是有严格条件的。考上了秀才后才可以穿长衫，普通人就是再有钱也不能穿的。民国后，虽然没有了这样的规矩，但似乎文人穿长衫，打粗的穿短褂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家里教育孩子时也总是说，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做长衫先生。就是解放初期，这样的潜规则也还在延续。我童年记忆中，我外公的贸易行里，楼上的帐房先生和写字间先生都是着长衫的，楼下的伙计和码头上的搬运工全是短褂。

一般的长衫就是普通的竹布，考究一点的是咔叽布和毛哔叽。春秋两季还有夹长衫和衬绒长衫，冬天就是棉袍，更讲究的就是裘皮长袍了。民国时期，考究人家一般都是长衫配西装裤，脚上是锃亮的皮鞋。年轻人还喜欢配上长长的羊毛围巾，以至到现在，这样的打扮还被戏称为“五四青年”。有钱有地位的，冬天最冷的时候还会在长衫外面加毛料和裘皮大衣。长衫的颜色一般都是净色，如果花团锦簇一定有乡下人暴发户之嫌。夏天的纺绸长衫更是飘逸，尤其是儒雅而书卷气浓厚的人穿上，简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记得57年后，记忆中阿爸开始不穿长衫了。也不知是时代变迁着装也随着变迁？还是因为运动中被戴上帽子后阿爸心有余悸?阿爸的着装开始随大流，长衫阿爸逐渐成了中山装阿爸。原本就寡言内向神情忧郁的阿爸，更是脸上见不到笑容。那时我还小，但孩子也有着自己的喜恶，我更喜欢儒雅潇洒的长衫阿爸。看着一脸严肃地中山装阿爸，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陌生，还有一点点害怕。
……

私下以为，在正规场合，中国男人身着长衫，应该比中山装们更像礼服！

阿爸的长衫照片和姆妈的旗袍照片，文革中都付之一炬了。
倒是孙道临在电影“早春二月”里的剧照，还原了我心里的长衫阿爸或者长衫先生。 旗袍姆妈这个印象，是我小时候觉得凡姆妈们都是穿旗袍而产生的。无论是我姆妈还是隔壁张家姆妈或者对门李家姆妈，家常穿着都是各色旗袍，脚下也是各种自家做的素色布鞋，只有出客或者出席比较体面的场合才换上皮鞋。

我说的旗袍并不是真正旗人妇女的长袍，而是那种从民国初年起，受西方服饰影响，在吸收西洋服装样式后，通过不断汉化改进的女式长袍，其实只是沿用旗袍这个名称而已。改良后的旗袍在20世纪30年代，几乎成为中国妇女的标准服装。现在那些紧身的、高开叉的，让女性身材凹凸有致的旗袍，以前规矩人家的女人是绝对不穿的。那些妖娆的旗袍一般都是舞女、交际花一类女人的专利。姆妈们的家常旗袍也就是松紧长短比较合身而已。就算有赶时髦的，也仅仅是衣襟的改变、盘扣的花样、领子的高低、袖口的大小以及旗袍的长短随潮流变化而已。

记忆中的旗袍姆妈们当年都已经人到中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发福，但她们身上的旗袍都很合身。无论是春秋的格子旗袍和阴丹士林布旗袍、夏天的丝绸旗袍和香云纱旗袍，还有冬天的衬绒旗袍和薄棉旗袍，每一件每一款，姆妈们都能穿出端庄、贤淑、典雅、温柔的性情；恬静、舒展、清丽、雅致的韵味。

记得姆妈最喜欢的是一款秋香绿的春秋单旗袍。如意襟，半高领，紧袖口，半开叉，扣子是深秋香绿的缎条盘的如意式。平常的日子里总压在樟木箱箱底，过年过节或者有应酬时，才拿出来仔细熨平后穿出去。我们最喜欢看姆妈穿这件旗袍，我和姐姐曾偷偷的把自己瘦小的身子裹进去，看着镜子里裹着一堆秋香绿料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自己很失望。暗暗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能和姆妈一样，把这些旗袍穿出各色韵致。没过一两年，我们也很少见姆妈穿旗袍了，又过一两年，姆妈将旗袍们都改成了短褂。虽然改成了短褂，但还是斜襟、半高领，盘扣，配上深色长裤和皮鞋也能显现很养眼的风韵。后来，姆妈也穿上了列宁装和翻领春秋衫，最后剩下的旗袍都被改成了裙子和上衣穿到了我们身上。但是，我始终觉得姆妈就应该是穿旗袍的，姆妈们穿旗袍时最好看的。

现在的旗袍有些变味了。
先是迎宾小姐们全体穿上了旗袍，甚至餐馆门口也站一溜穿旗袍的小姑娘招徕客人。婚礼上的新娘，也总有一款礼服是旗袍或者旗袍式的。爱时髦的女老外们到中国来，也都会带上几件旗袍回去一展风采。银幕、荧屏和舞台上的女明星们，更是把旗袍穿出了万种风情。不过，生活中是看不到旗袍了。现代女性走路都是大步流星，更别说骑自行车和开汽车了，到底不方便。现在不少已经不年轻的女人们喜欢扎堆拍旗袍照片，但她们多半会选择那种色彩艳丽质地轻柔的非家常旗袍。在我看来，中年或者老年妇女，无论高矮胖瘦，穿家常旗袍会更有韵味。

如今也有很多将旗袍穿出韵致穿出气质的女人，但在我心里，旗袍永远是姆妈们的。


中国深厚的文化的脉络中，总有发挥到极致的高贵，大素大雅，端庄而不失谦和的。中国茶是一种，中国书法也算一种；或者，长衫和旗袍亦是一种。

现在有个名词很热很流行，那就是“范儿”。或者，我心目中的长衫阿爸旗袍姆妈们就是我们常说的“民国范儿”。对“民国范儿”的理解见仁见智，但不管如何，都有一个不变的内核，那就是独立和自由。基于这样一种价值取向，长衫阿爸和旗袍姆妈们才能在那样一个烽火不绝的乱世里，活得如此纯粹，率真，干净，从容。当然，这份恬淡和宁静今天看来似乎已成为一种久远的情怀了。

怀念我们的长衫阿爸和旗袍姆妈们！

此照片是网上找来的，我觉得这样的旗袍是我记忆中姆妈们的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