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从神童到宰相，我的人生亦没多大的传奇

黄拾壹

拾壹：自我走后，后世又过去将近千年。我曾为之耗尽一生心力的社稷，在千载悠悠的光阴里，早已不知几易其主。回想起来，我在世时那些引以为傲的官职、政绩，不值一哂。真正令我名留百世的竟是那些不经意间挥就的小诗文。千年来，我在诗词的世界里那么鲜明地活着，仿若时间从未流逝，我依旧年轻。相信再过一千年，我还在…这不，听闻你和朋友们正在办一期有关于我的征文，美其名曰“小令宰相晏同叔”，以示对我的追思。自古至今，知音总是难觅。今老朽提笔给你们写封信，就聊一聊我平生那些事。你们网络流行的话语里说：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洒江海里，遍饮天下人。来吧，将进酒，杯莫停——1027年，我36岁，因为朝中政事斗争失利，被贬出京。我带着幼子晏几道上路，船在青山绿水中慢慢穿行。坐在船中，我悠然而又寂寞地唱起：“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想起与皇帝相处的时光，一点忧伤，一点无奈，一点苍凉，涌上心头，不知觉间，泪湿衣襟。往事历历在目，也不怕你们这些后辈笑话，都是一些憋了千年之久的心里话，难得有机会一吐为快。我也算是你们的老熟人了，我的一些词收录在你们的初中语文课本上，如不偷懒，当年都曾“背诵并默写”过吧。想我少时，便为贵为“高级伴读书童”，陪伴少年天子读书，教他如何与强势的太后相处，为他分担忧虑。后来小皇帝终于亲政了，我也一步步成为宰相，辅佐他治理国家，帮助他选拔人才，苦心平衡朝野…可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朝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从前的从前，我也是被人们誉为“神童”的存在，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多么意气风发。确实，我从小就显示出了过人的才华，7岁能文，惊艳乡里。14岁时，被推荐到朝廷直接参加殿试，得到当时的皇帝宋真宗的夸奖赞赏，赐我“同进士出身”，随后一路青云直上，先后仕于真宗朝、章献太后刘娥执政期以及仁宗朝。这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名与利啊。从古至今，仿佛有个神秘的魔咒，很多神童都是惊鸿一瞥，之后便如烟花般转瞬消失。命运既不太好，人生也多有坎坷。“甘罗十二拜上卿”，留下了动人的事迹和传说。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然后。还有著名的“曹冲称象”，只可惜他十三岁便夭折。这些早慧的少年如此光彩照人，然而哪怕生在帝王家，也是无奈早早凋落。文学史上的神童亦很多，那个“咏鹅”的少年骆宾王，虽然顺利长大，可不仅仕途坎坷，更是被捕入狱，后来参与徐敬业讨伐武则天，结果“不知所终”；同为“初唐四杰”的王勃亦然，他6岁便能作诗，被皇帝称为“奇才”，然而28岁便意外死去。他们都是天纵奇才的少年，早早就爆得大名，可一生气运也由此而尽，让人扼腕叹息。相比这些“神童”们，我真是特别幸运。纵观我的一生，虽然也有风雨波折，也有忧伤寂寞，但人生在世几十年，谁能没有一点烦恼呢？我生在太平盛世，一生悠游自在。没有空负这一身才华，也懂得识才爱才，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名臣才子都是经我选拔而出，我与他们诗词唱和，宴饮清歌，过着“花团锦簇”的精致生活。当然，没有我，他们这种大才也终会发光发热，可能路就走得曲折些罢。得承认，我没有范仲淹那样的慷慨耿直，写不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章。我的诗词都是一派太平气象，一派精致优雅的文人情怀。你看，我的词集名字——《珠玉词》，那么的精致圆润，如珠似玉，温润绵长。我的词里，都是酒宴歌席，都是山河风景，都是缠绵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我最有名的联句，对仗精工，情致婉转，那是对春天的吟咏，也是对时光的感慨。“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气势开阔，意境深沉，被后世学者王国维引用，喻之为古今成大功业者，三个境界中的第一重境界。“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这是对爱情的辗转徘徊，对爱情的忠贞坚韧。“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曲相思，一份深情无法投寄，都在心中梦里，都在天长水阔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一个春天过去了，一段人生结束了。从此我们告别，放下忧伤怀念，珍惜眼前人，珍惜这触手可及的岁月生活…总的来说，我的故事和我的诗词一样，虽然富丽优雅，却都不够惊艳传奇，不够波澜壮阔，不足以荡气回肠，然而却又平和舒展，自带寻常人生的清愁易感，是精神世界中的人间烟火，成为后世许多读书人经年岁月里最温暖的陪伴，最悠长的心灵抚慰…我这一生，于愿足矣！晏同叔壬寅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