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带我们去参加同学婚礼

赵良

<p class="ql-block">  昨天——2022年2月17日,元宵节后的第二天,晚上8点30分,大学同学老海在“西大七九之约”群里发了一条短信:我们亲爱的王涛同学因病于今日中午去世,沉痛哀悼。我因为忙别的事情,两个小时以后才看到这条信息。我极为震惊,完全无法相信。王涛的身体状况我是知道的,作为当年西大历史系足球队的主力队员,我是前锋,他是后卫,加上个考古班的西戎斗士汤惠生坐镇中场,这支老夫子系足球队一度所向披靡,取得过全校足球比赛第二名的好成绩。我印象中的王涛鼻孔很大,但仍有阻塞,老是吭吭的给鼻孔通气,他踢起球来呼哧呼哧的,像狂奔的赤兔马,有使不完的劲儿,是一个人见人怕的“拖死牛”。这样一个泰森般的人物,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十二年前的2010年2月23日(有日记为证),当时老同学侯欣一从天津回来,和他一同过来看我,我请他们在报社附近化工六院下面的餐厅里吃饭,在座的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老同学徐晔和李华,除李华外,全是糖尿病患者,却干掉了三瓶酒,一瓶红西凤、一瓶金门高粱酒、一瓶谢村花雕。席间,侯欣一介绍说,王涛已成了大老板了;我问他兴平造纸厂厂长不当了?他说早不干了,现在自己干,搞城市绿化项目;我问主要干啥?他说,就是那儿需要花,我给把花摆上,然后带管事的人去喝茶洗浴,最后就等着收钱了。说得轻松洒脱,挣钱就像捏尿泥玩一样简单。谁曾想,他竟然成了我大学同学中第一个上路的人。悲夫!让我如何承受!夜来无眠,翻看旧日日记,40年前的1982年2月8日元宵节,我和同学王志平一同坐火车去户县王涛家玩,记述甚详,录下以寄托哀思!</p><p class="ql-block"> (为了便于阅读我对文字进行了适当的编辑)</p> <p class="ql-block">二月八日星期一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和王志平一起坐火车到户县王涛家去玩。</p><p class="ql-block"> 户县县城我很熟悉。去年夏天,我们到楼观台去时路过此地,在这儿待了一整天,当时是夏天,骄阳直射路面,现在想起来记忆都有点发烫。我发现这儿比西安市清静,汽车喇叭声少,没有大规模基建造成的危害。西安可是乱砖堆到处都是,埋在地下的泥土也会造反似的翻到路边,总是让人翻山越岭,叫人受罪,一遇雨天和融雪日,稀烂的泥水就会溅到你的腿上、裤子上、衣服上……。经过电影院和工艺美术商店,我们来到了一个灯市,整个东街从钟楼到下面的十字路口挂满了灯笼,有花的、红的、蓝的、绿的、黄的,有钟楼的造型,大吊灯造型,多了去了,各种灯笼,五颜六色,大放异彩,每个灯笼上都有谜语,什么“船进港口,打一地名”,“鱼翔潜底,打一电影界人名”……。钟楼东面写有“迎旭”、南面写有“览胜”、西面写的是“瞻紫”、北面则是“拱极”。过了钟楼,我们转到南街上,顺着南街直走,再拐个弯就到王涛家了。王涛不在家,家人说他中学同学根材(我听成根宝)结婚,帮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p><p class="ql-block"> 同学结婚?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没有见过农村人办喜事,听了怪新鲜的,很想去看看。</p> <p class="ql-block">  王涛回来后,我们俩在他家里吃过饭就随他一起去根宝家了。根宝家巷子口有一条标语:“谨具贺议,赵明光鞠躬”。在根宝家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巷子的尽头也挂着一对。</p><p class="ql-block"> 王涛介绍说:“这就是谁家结婚的标志,谁家结婚就要在院子门口挂上两个红灯笼,这样娘家人来的话,如果不认识地方,一看灯笼就知道了。还表示男方家庭对这件事的重视。”</p><p class="ql-block"> 我说:“根宝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我还没说完,王涛就纠正道:“根材,根材,哪儿跑出来个根宝些。”</p><p class="ql-block"> “噢,”我继续问:“根材的对象叫啥?”</p><p class="ql-block"> “徐容霞。”王涛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根材的新房基本布置停当。我进去后感觉比较舒服,但也明显有些不适应,不知道为啥,也许不是很习惯。新房顶上糊得还是挺讲究的,四周绣有花边。在纸糊的窗户上剪了两个农村姑娘,担着担子,旁边还有一个头上只有一撮毛的小孩在玩耍。家兴人旺,喜事盈门;正墙上挂着一张年画,画面上是一条鱼,还有花草竹木。(此处删去若干冗字)在墙的另一壁,沿着坑头贴着一张美人照,不是电影明星照,而是一个少女,梳着童发头,自然地微笑着,给新房增添了一种童性的欢乐。我惊叹布置新房的人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p><p class="ql-block"> 王涛和一帮中学同学用一种特有的语调交谈着。他先逗新郎:“根材,你试着,今儿——噢,明儿晚上——你是不是明天结婚?……明儿晚上你就试着,你耍(用关中口音拉长了念)人家新西的媳妇那么过分——你们知道他咋耍我另一个同学的媳妇的?(他转过头来问我们),这样子(他用手搂住我的肩膀,把我当作新西的媳妇,叫我用手搂住他的腰),对,就这势子,叫人家给他朝嘴里倒酒。哈哈,这下轮到你结婚了,人家新西能饶了你?不把你拿绳捆起来才怪呢,把你媳妇和你梱一块儿,叫你也试一试。”</p><p class="ql-block"> 根材只是一个劲儿笑,表情有点滑稽。</p><p class="ql-block"> 王涛又问另一个同学:“你,好我的新挂面,咱‘新屎’(新西的变音)都结婚了,你啥会儿结呢?——噢,挂面变成屎还得一阵子呢。”</p><p class="ql-block"> 眯眯眼同学说:“咱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儿呢。”</p><p class="ql-block"> 王涛很随便地拍了拍另一个小伙子的肩膀说:“小奇,听说——也不是听说了,咱队长,这都当队长了,队上多少钱一个工?”</p><p class="ql-block"> 小奇说:“一块二。”</p><p class="ql-block"> “一块二,可以,好好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涛走出了根材的新房,一切都很自然,很从容。</p><p class="ql-block"> 我说:“王涛,你咋跟你中学同学说话是那种神情?”</p><p class="ql-block"> “啥神情?”</p><p class="ql-block"> “说话调调也不对。”</p><p class="ql-block"> “没办法,见啥人说啥话。见了俺县上这伙同学就是这势子,你给撂京腔,这伙人不尿你那一壶,你这势子他觉得亲热,就像咱们见面,先骂上两句,不骂亲热不起来。”</p> <p class="ql-block">  我们重新走上大街时,天全黑了。东街的灯笼全亮了起来。我们一路走一路看灯。这是中国的传统佳节——正月十五元宵节,我想起三言两拍中那些才子佳人借看花灯为名,游龙戏凤,私定终身,不定会弄出多少奇遇来。我正想着,忽然前面跑出一群穿着古代服装的人,还有大头娃娃、大头老汉和脸上涂彩的胖婆娘,他们要舞狮,我们被人群簇拥着跟着跑,一起涌入西街小学所在的那条巷子的一个院子里,表演开始:一个穿甲衣的武士拿着刀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双锤岳云、双锏牛皋、穆挂英、杨宗保等,在每个人之间夹着一个拿灯笼的小童。突然,一个举着火把的老汉冲到队伍最前面,不住地朝火把上撒松香,烈焰熊熊,火舌伸了出来,火光照亮了众武士。武士、小童合着鼓点不停地转圈,算是表演结束,然后下场。与此同时,又来了一个大头娃娃,一颠一跛走了上来,摇头晃脑;一位妇人跟了上来,她边走边摇扇子,时而摸一摸蹲在地上的大头娃娃的头。他们下去后舞狮队的表演就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王涛在一旁解说:“这都有讲究呢。老人们都知道。我不知道。就像结婚的仪式一样。农村人讲究多。一早就要去接新娘。大概早上六点就得去接新娘。接之前,接的人得先吃面。吃完面向新娘家走,用马车或汽车去接,农村人一般用马车,到新娘家还得下来吃面,吃完面把新娘接上车拉到新郎家,新娘进屋还得吃面,然后拜天地,拜父母,互相拜,拜完之后上席,还要拜全体参加婚礼的人。明天咱们早点起来,去看看,看仔细,讲究多着呢。像送礼,送的是麻、面、米,麻又顽又韧,表示结婚双方是揪不断的。面和米代表了啥,我忘了,得回去问俺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放焰火开始了。我们跟着王涛去观看。原来是王涛家所在的生产大队在放。他们把镁烧融化后放在一根木棒前的小深坑里,然后击打木棒的另一头,带镁的一头猛地翘起,镁水溅向天空,一片灿烂。后来没镁了,就用烧融的铁水,铁水没有镁水好看,还很危险,有一粒烧红的铁渣落到了我的脖子里,烫得我大叫,我不再靠近,只是躲远了看。铁水状况频出,有一次把玉米秆扎起来的栅栏点着了,一阵手忙脚乱。人们还是倾向于玩镁水,有的孩子用脚踢散落下来的镁水,一踢还闪亮,于是踢得人多了起来,有个孩子踢着踢着把鞋烧着了,踏着火快跑,就像哪吒踏着小火轮一样,煞是好看。</p><p class="ql-block"> 看完焰火回到东街,街道上的热闹一点没减。那边放了一个二十四寸的大彩电,李文化和姜昆在上面说相声宣传计划生育。西韩大队的龙队来了,开路的是一男一女敲锣打鼓的,接着是“竹马”,最后面是杨家将和岳飞等民族英雄,金兀术也在其中,旁边还有几名金兵,他们扛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晚育少生”四个字。</p><p class="ql-block"> 王涛说:“咱不看了,把住的地方找着再说。”</p><p class="ql-block"> 我问:“住哪儿?”</p><p class="ql-block"> 王涛让我们随他走,进了一家旅馆,他朝传达室招了一下手,出来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我猜她一定是王涛的熟人。果不其然,两人嘀咕了一会儿,我们就被安排在四楼居中的一间房子里。</p><p class="ql-block"> 王涛在旅馆里阿姨、大姐、妹子乱叫一通,看来挺熟。</p><p class="ql-block"> 我不想为难他,说:“咱不免费住,不要特权。”</p><p class="ql-block"> 王涛说:“我叫你们能来,你就听我安排。要让你掏钱,咱就把它被子点火烧了。我在俺县上如鱼得水,所以希望毕业后会分回县上。”</p><p class="ql-block"> 他陪我们坐的时间不长,说是还要回到中学同学处去闹一下,问我们是否还有精力?我看了一眼王志平,王说想早点睡。于是王涛和我们就分别了。(此处涉及对班内五位女同学的评价,删去若干字)</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王涛就接我们去他家吃早饭。我坚决反对,主张随便找家早点铺子吃一点算了。</p><p class="ql-block"> 王涛不再坚持,七拐八拐走进一家食堂。他朝里面的一个高个子女孩招招手,女孩走过来,我们听到他管女孩叫亚苹,后来才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女同学,姓陈,叫陈亚苹。我们要了六个油饼,三碗稀饭,拿到手却是九个油饼。吃完早饭我们去体育场踢了一会儿足球,快中午了,就去参加根材的结婚典礼。</p><p class="ql-block"> 根材和他媳妇已站在院子中间的一个台阶上了,这就是婚礼现场。旁边是他的父母。新娘新郎打扮得很漂亮,正在接受人们的评头品足。我听到有人悄声说新娘长相秀气的,也有人说她看着比新郎还高。</p><p class="ql-block"> 有人开始刁难他们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平头男人对新娘说:“现在喝杯酒,立马,叫你叔也高兴高兴。”</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男人叫道:“要喝酒新郎新娘一块儿喝,不许新郎替新娘喝。”</p><p class="ql-block"> “不着急,把这杯酒下面的筷子去掉,杯子还在原地,我就饶了你。”</p><p class="ql-block"> “不行,新娘必须喝酒,叫容霞给我敬酒,敬到我可怜她为止。”</p><p class="ql-block"> “行了,行了,”这是根材他爸在讨饶,“人家娘家人在这儿,咱们不闹,不闹,给娘家人一点面子。现在兴鞠躬,叫根材和他媳妇给大家鞠三个躬。”</p><p class="ql-block"> “行!”</p><p class="ql-block"> “不行!得四个!”</p><p class="ql-block"> 喊声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 根材他爸已经决定叫新郎新娘给大家鞠躬了,就四个。</p><p class="ql-block"> 这时,新西和新娘发生了争执。</p><p class="ql-block"> 新西说:“你没看咱的胡子,足以当你叔了,叫你鞠个躬还把你亏了不成?”</p><p class="ql-block"> “朝每个人鞠十个躬,你站上来试试。”新娘不依不饶。</p><p class="ql-block"> “我上来,我上来,”新西把根材拉下来,非要和新娘站在一起,“你说咱俩站上来,有啥个意思,又不是咱俩结婚。”</p><p class="ql-block"> 新娘涨了个大红脸。</p><p class="ql-block"> “新西,你就不要瞎搅和了,人家结婚你凑啥热闹。”有人劝他。</p><p class="ql-block"> 新西不服,从台上下来时嘴里还嘟嘟囔囔的。</p><p class="ql-block"> 鞠躬开始了,根材他爸在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四鞠躬——”</p><p class="ql-block"> “这不行,这不行,鞠躬腰板咋这么硬的。”给新西鞠躬时没通过。</p><p class="ql-block"> “给我鞠躬要认真,首先态度要认真。重来,重来,一、——,二、——,三、——,四、——”</p><p class="ql-block"> 新郎新娘真的朝他又鞠了四个躬,新西乐不可支,手舞足蹈。</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前辈上来刁难:“根材,你俩朝我这儿挪一下,正对着我鞠躬。对,再挪点,再挪点!”</p><p class="ql-block"> 新娘一不小心被挤到台阶下面去了。又是一场哄笑。</p><p class="ql-block"> 好,这个总算过了,下一个。</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这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却给他们亮起了红灯。</p><p class="ql-block"> “罚,罚,新郎新娘步调不一致,鞠个躬一上一下敲鼓呢?要敲打我,也得两个人一块下手啊。”</p><p class="ql-block"> 新郎新娘无奈,又重新鞠躬。</p><p class="ql-block"> 最后轮到一位小个子男人,他不仅小,还瘦,为了突显自己,他要站在一个椅子上,并要求对他个头小进行补偿,新郎新娘要向他鞠五个躬。</p><p class="ql-block"> 新娘发话了:“你比我小,我不会给你鞠一个躬,再说咱们还是亲家。”</p><p class="ql-block"> 王涛说:“这不成。亲家归亲家,鞠躬归鞠躬。这不能走后门。”</p><p class="ql-block"> 新娘说:“现在兴走后门呢。”</p><p class="ql-block"> 王涛说:“不行。”</p><p class="ql-block"> 于是新郎新娘以五个鞠躬为这场闹剧收了官。</p> <p class="ql-block">  闹完了,我看根材进到屋里闲了下来,就过去和他聊了几句。当时旁边还有王涛他妈。</p><p class="ql-block"> 我问他:“媳妇在哪儿认识的?”</p><p class="ql-block"> 根材说:“不是谈下的。谈,那能谈来,我们自小定的亲。”</p><p class="ql-block"> 我问他:“定亲花了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从定亲到娶进门,不算别的,就花了一千多块钱。”</p><p class="ql-block"> 我问:“都用到啥地方了?”</p><p class="ql-block"> “光定亲就花了四五百,还给她买衣服,买东西,那就多了。”</p><p class="ql-block"> 正说着,新娘叫他,他就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问旁边坐着的王涛他妈:“定亲为啥要那么多钱?”</p><p class="ql-block"> 王涛他妈说:“算少的。你光看你给人家的钱多,人家把娃养大得花多少钱?得费多少精力?”</p><p class="ql-block"> 我迷惑了,问:“这和养娃有啥关系?”</p><p class="ql-block"> 王涛他妈看我不明白,四下看了看说:“结婚,就等于把女子从她父母家买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仍然不解:“这女的为啥要把自己当商品卖呢?”</p><p class="ql-block"> 王涛他妈没听明白我的话,重新强调了一遍:“这还是比城里要少得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根材回来了,根材媳妇也跟了进来。还有那个站椅子上叫新郎新娘给他鞠五个躬的小个子男人。</p><p class="ql-block"> 小个子男人说:“定亲三百,见面五百,日一回一千,我和根材说好了,媳妇先让我日三天。”</p><p class="ql-block"> 我听了大惊失色,但看到根材还在笑,媳妇亦无羞色,像是没有听见。但小个子男人声音那么大,又是冲着新郎新娘说的,怎么可能没听见。</p><p class="ql-block"> 小个子男人四仰八叉躺炕上看着新娘,挑衅地说:“你都结婚了,我还没有媳妇呢,把你妹子说给我吧?”</p><p class="ql-block"> 新娘这回不再装着没听见,而是对着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做梦!”</p><p class="ql-block"> 小个子男人大叫一声:“唉呀,我的妈呀,我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