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莫语

<p class="ql-block">  清晨六点,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拿起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了母亲急促的声音:“听说你大姨病的很重,我要去看看,如果你也要去的话,我想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妈!你等我,我们开车来接你。”我急忙对母亲说道。</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车费力的向上攀爬着,可以说,那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崎岖陡峭的山路。坐在车里的我们有一种倒仰的感觉,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从车窗望去,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峭壁 ,两辆车都错不开的蜿蜒山路。不由得让我暗自在心里埋怨起大姨怎么会嫁到这么个山大沟深的鬼地方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天</span> 车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母亲一直在不停的抹着眼泪。而我回想着这些年大姨在不同季节里翻越几座大山给母亲送野菜时的情景,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可以说, 大姨是穆斯林妇女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之一,她性格柔和、待人宽厚,心地善良。这与母亲直率强势的性格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说实话我从小就不喜欢母亲,常常羡慕邻居家的孩子们可以在自己母亲的怀里蛮横、任性、撒娇,而这些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长大后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工作、生活。不为别的,就是想通过现在的努力来弥补我童年的很多缺憾。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我的孩子都是开放式的教育,我只希望他们生活的开心快乐,并且有自己思想,独立的人格。我很享受与他们亦师亦友的关系,也很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不是说母亲有多么的不好,只是觉得母亲对我们平时的管教过于严格,让我们的童年对自由的渴望总是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p><p class="ql-block"> 大姨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无论每天有多么疲乏,礼拜、祈祷是她必不可少的功课,她会站在礼拜毯上向真主忏悔自己无意间做过的错事或伤害过的人,还会祈祷愿天下所有人平安。她坚信眼前的一切苦难都会是短暂有节数的,后事才是她的永恒。</p><p class="ql-block"> 虽然一家九口人就靠十几亩山地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但每到秋收季节她会按教规交纳天科(施舍穷人的一部分粮食)。她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劫难。听母亲说:“闹饥荒那年,整个集镇都被饥饿笼罩着,山坡上的树皮被人们剥的光溜溜的,集镇上不见一个人,能动弹的人都集中在麦场里了(夏天碾压粮食的地方)。人们趴在地上用指头扣挖着土里的麦粒。一波又一波的人轮回扣挖着,直到找不到一粒粮食。 </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眼看着你奶奶身体开始浮肿,没有办法我决定到你舅舅家里借点粮食。 虽然明知道舅舅家里的情况和自己家里差不多,可还是抱有一线希望。那天由于肚子很饿,三十里的路程我却走了一天,走到村子正好也是吃饭的时候,可村子里却没有一家的烟囱里是冒着烟的,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死心”</p><p class="ql-block"> “ 推开大门,寂静的院子让我不由得一阵阵发怵。哥!哥!我连喊两声都没有人应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向我袭来, 我急忙跑上台阶,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只见你舅舅一动不动的僵硬着仰躺在炕上。我扑过去大声哭喊着。也许是我的哭喊声惊动了你舅舅,也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强烈,你舅舅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的嘴不停的蠕动着,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他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到:‘已经好多天没吃到食物了’。”</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不停的翻动着家里所有的东西,找了半天直到找不动为止,我瘫软的坐在地上不停的开始哭啼。天渐渐的黑了,哭累了绝望的我那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于是静静的躺在了你舅舅的身边。我嘴里开始不停的念着祷告词祈求真主对我们的宽恕。”</p><p class="ql-block"> “不知睡了多久,昏迷中的我忽然被一阵哭喊声吵醒,似乎有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定睛仔细一看是你大姨。你大姨看到我醒来后,又开始摇晃你舅舅,可是你舅舅怎么摇晃都不见醒来。你大姨急忙从篮子里取出一把蚕豆送入了自己的嘴里开始不停的咀嚼。眼泪就着蚕豆被一点点的送入到你舅舅的嘴里,舅舅的喉结开始蠕动,当一把蚕豆喂完时你舅舅慢慢的睁开了双眼。”</p><p class="ql-block"> 后来大姨告诉母亲:“那两捧蚕豆是我用几天的时间在土里扣出来的。框子里的那点牛肉是生产队长不忍心看着队里的人饿死,冒着极大的危险偷偷宰了生产队的一头耕牛分给了大家。拿着分来的牛肉,我安顿好几个孩子和婆婆便连夜赶往娘家。一路上怕人抢,我在篮子的上面放了一双做好的新鞋,我会避开村庄走僻静的山路,走到家里已是很晚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现在的生活好了很多,正如舅舅常说的:“感恩真主!现如今的皇帝真好!尤其是对我们农民,不但减免了粮税还给我们这些种地的农民发放养老金,困难户国家给低保,看病可以报销,学生上学不交学费,这是哪朝哪代都没有的事情,却让我们遇见了。”无论社会怎么发展,但母亲和舅舅他们那代人对粮食的尊重那真是超乎了现代所有人的认知,他们吃完饭会把碗舔的溜光,馍馍会双手捧着吃,掉到地下的饭渣会一点点的捡起来。煮面的面汤从来都不曾倒掉。母亲经常走在街上看到被人丢弃的馍块便会拾起揉碎撒到草丛里让小鸟吃。母亲常对我们说:“粮食很金贵,浪费粮食是有罪的”。</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经历,也或许是信仰让他们懂得了这世界上有一种最美好的感情那便是情亲,母亲和大姨、舅舅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我们这代人很难理解的,比方说,每年穆斯林的宰牲节,母亲都会宰一只羊,从那天起母亲便会去大街上找熟人给大姨和舅舅带话,否则母亲是不会一个人吃的。为此我还埋怨过母亲,“妈!你很自私,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姊妹,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我对母亲说。而母亲笑着对我说:“你又不吃肉,你家又不缺肉,干嘛要留给你呢?锦上添花的事我才不去做呢!”</p><p class="ql-block"> 大姨经常在不同的季节给母亲送来时临野菜、苜蓿、包谷、洋芋尤其是农闲时节或冬天她会到地边捡地耳给母亲送来(地耳是地上长出来的类似木耳的东西)。这么多年家里吃的地耳都是大姨送来的,我们从来都没在超市买过。</p><p class="ql-block"> 在大姨的一生中穿件新衣服,吃顿肉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印象中大姨经常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盖头(穆斯林的服饰)。她话很少,尤其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听我和母亲说话,偶尔也笑一下。她每次来看母亲都会和母亲住一晚上,等她走后母亲便会告诉我发生在大姨身边的很多趣事。大姨走了的那些天我与母亲的交谈中便多了一些关于大姨的话题。有时我也感到很纳闷,大姨平时话很少,唯独与母亲在一起便有那么多的话题,为此我也问过母亲,而母亲只是笑一下也不做回答。</p><p class="ql-block"> 每次当大姨要离开的时候母亲便会往大姨手里塞钱,姐妹两人便会推来搡去的 ,有时母亲也会发火,最终都是母亲把大姨推出门外,而大姨就会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门缝中的母亲依依不舍的离去。</p><p class="ql-block"> 随着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母亲对患有精神病的哥哥越发的放心不下,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经常莫名其妙的发火,尤其是对大姨。而大姨总是笑着不吭声。母亲开始到处求医给哥哥用迷信的方式看病,从那以后家里的大门便不在为亲戚和大姨敞开了。但大姨还是会按时翻几座大山给母亲送野菜、地耳。她每次来都会把野菜放在门口然后敲两下门便独自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为这事我和母亲争吵过几次,最后都是以我的妥协而告终。我一直坚持迷信是看不好哥哥的病,可母亲就是不听,那些日子只要母亲听到江湖上有看病的艺人,她就会请到家里折腾个两三天,最后钱没少花,可病一点气色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车终于在平缓处的乡间小路上穿行,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母亲指着前方对我们说到:“看,那就是你大姨的家。”我们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破败的庭院,低矮的瓦房与聊斋里描写的古宅很相似。唯有不同的是从敞开的院门往里看,院子里站满了人。有些人看到我与母亲的到来便迎过来与母亲打招呼,那些人里我只认得大姨的两个儿子,其余的都不认识。</p><p class="ql-block"> 大姨的大儿子把母亲领到了房间,只见大姨坐在炕上,身体消瘦的和以前判若两人,头斜靠在她大女儿的肩上,脸色白的一点血丝都没有。当她看到我们的到来时,缓缓直起那瘦弱的身体,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惊喜。她用手示意我们坐在她身边。这时我发现大姨的脖子上长出了类似拳头大小的一个肿块。</p><p class="ql-block"> 母亲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大姨脖子上的肿块,哭着向大姨问道:“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成这样了?”“哎!一个月前我爸妈轮到小弟家里吃饭,不小心把自己平时存下的一千块钱弄丢了,我爸为此骂了母亲一顿,后来我妈就病倒了。”大姨的女儿对我们说道。可以说那些年大姨赞下的钱和身上穿的衣服多半都是母亲平时给的,因为他的儿女们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p><p class="ql-block"> 母亲哭着伤心的对大姨说:“钱没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和‘舍’都可以给你啊!怎么会把自己愁成这样(‘舍’是我的小名)。可能是受那肿块的影响,大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只是用眼泪和眼神向我们诉说着她的疼痛与委屈。</p><p class="ql-block"> 那天看望大姨的人很多,有远亲近邻,本村的、外村的、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一个农村妇女,哪来的那么高的威望,尽然有那么多的人来探望。家里摆了好几桌都是为迎接来探望的客人,大姨的炕上也摆了一桌。人们围坐在炕桌前,一边吃一边谈论着各自的话题,完全没有人顾及到病人的存在,我与母亲没有动筷子。</p><p class="ql-block"> 由于看望的人太多,我与母亲便决定离开,大姨知道我们要走,急忙抓住我与母亲的手开始哭啼。母亲劝慰到:“别难过,今天人太多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大姨很不情愿的松开了长满老茧的那双手。</p><p class="ql-block">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很伤感,我们商量着过几天再来看大姨。忽然母亲手指的车窗外对我们说:“看!地耳就是那么捡来的!”只见不远处一位老奶奶身体弯曲的跪在地上,脸和土地挨的很近,甚至可以用“近在咫寸”来形容。她仔细的用手拨拉着眼前的草地认真的寻找着什么,还时不时的用嘴吹着捧在手里的东西。我想起了大姨给我们送地耳的情景,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的第二天清晨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母亲哭的涕不成声,她哽咽的告诉我:“你大姨昨晚去世了。”我拿着话筒愣住了,电话那头一直在喊,喂!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