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咱们队里有一片金色的打麦场

山水

　　那时，咱们队里有一片金色的打麦场。

　　打麦场就在我们家的旁边，与我们家的院坝相连。那年冬天，队长说：社员们，晒坝太小啦，队里需要新建一片打麦场！于是，闲冬时节，男女老少一齐上阵，挖土，填坑，打夯，碾坝……十几天的功夫，队里就有了一片平平展展的宽宽阔阔的打麦场。

　　打麦场太大啦，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这片童话般的打麦场简直大得无边无际。

　　年初，打麦场开始复苏了。去年打麦晒豆时碾压遗落在场上的那些种子，在春天的雨水中萌芽了，在春天的阳光下生苗了。还有，那些不知哪儿来的香附子，蓬蓬勃勃破土而出。打麦场成了一片青青的草坝。

　　德生爷爷总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牵着那头黄牛来碾场。铲去所有的苗苗草草。黄牯牛拉着石磙一圈一圈地碾。洒水又碾，洒水再碾。黄牯牛拉着一大梱压着石板的柏树枝一圈一圈地拖……就这样，草坝似的打麦场又恢复了它的容貌，平整，光洁，坚实，敞亮。徳生爷爷后面是一头黄牯牛，黄牯牛后面是一截石磙，石磙后面是一群村童。一两个勇敢的男孩站在石板上面增加重量，惊奇地嘻笑，刺激地叫喊。打麦场上灰尘滚滚，我们跟着徳生爷爷一圈一圈地疯跑。

　　后来，打麦场开始忙碌了。麦子割了，麦把一捆一捆的收到打麦场。黄豆扯了，豆草一抱一抱的收到打麦场。包谷掰了，包米一背一背的收到打麦场。高粱砍了，红穂一串一串的收到打麦场。稻谷打了，黄谷一堆一堆的收到打麦场……不，所有的庄稼都要搬到打麦场上集中，就象队长喊一嗓子，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要来到打麦场上开会。

　　随后，打麦场开始喧嚣了。大大小小的草帽，花花绿绿的头巾，几乎所有的人都汇聚到这片打麦场来了。晾晒好了的麦把一排一排厚厚铺着，爷们儿娘们儿一队一队相向站着，动作整齐地打场。蓬！蓬！蓬！蓬……你一梿枷，我一梿枷。梿枷起落，麦粒飞溅。那边，一些人扬场。从麦堆上铲起一木锨，唰的一下扬起，麦粒远撒，麦壳近飘。又一些人把清除了麦壳的麦粒撮进撮箕里，倒在风斗里，风斗咯咯咯咯的转响，干净饱满的麦粒淌进箩筺。

　　打麦场边的老核桃树下，渐渐积起小山般的麦草堆。村童们有的从核桃树上跳到麦草堆上，有的从麦草堆滑到地上，有的扒个洞钻进麦草堆，半天不出来。忽然，从麦草堆里爬出一个小伙，嚯，又爬出一个姑娘……这些日子，是打麦场最热烈的时刻，最浪漫的时刻，最美妙的时刻！

　　年底，打麦场开始沉静了。冬阳朗照，打麦场上坐着三五成群的闲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山寒水瘦，每天早晨，打麦场都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银霜。终于，北风吹，雪花飘，白茫茫的打麦场，成了一片洁净松软的雪原。那天，一阵嚓嚓的脆响，打麦场上踩过两行长长的脚印。

　　永远记得，童年，那一片金色的打麦场，白天满坝太阳，夜晚一地月光。

有时熙熙攘攘，几天几天地吃坝坝酒席。有时人山人海，半夜半夜地看坝坝电影。

一个人在打麦场上踽踽独行。几个人在打麦场上默默围坐。

晨光里，一道影子斜斜地橫过打麦场。树枝上，一群麻雀唰的一声落在打麦场。

又一茬庄稼收上场。又一季粮食装进仓。

　　 沧海桑田。

后来，打麦场坏了。

再后来，打麦场荒了。

最后呢，最后，那一片金色的打麦场没了。

　　不，当年那群村童，总有人都会在人生的一些情不自禁的时刻，给自己的儿孙讲：那时，咱们队里有一片金色的打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