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散的光

水儿

　　寒星闪烁，夜凉如水。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妈妈病重后，我喊着“妈”从睡梦中惊醒，到今天为止，距妈妈发现病情已经整整286天，从最初的偶尔咳嗽，到病情逐渐加重，呼吸压迫，声音嘶哑,直至最后语不成句，进食困难，妈妈在饮尽人生这杯苦辣酸甜的酒后，终是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回想妈妈的一生，她就像在卑微中倔强生长的一棵青柏，历经人生风雨的洗礼，苍翠中隐藏着坚韧，挺拔中镌刻着谦和。妈妈自幼患有小儿麻痹，行动不便，但是妈妈用她弯曲却有力的臂膀，呵护着我和姐姐的成长，为我们遮风挡雨，给我们疏散心结，指点迷航。妈妈，永远都是心里最踏实的地方所在。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就连平时的责骂也很少，她从来不强迫我们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只是拼劲全力，把我和姐姐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幼年家里生活贫寒，对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来说，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所以，抚养我们成人的道路上，再苦再难，妈妈也咬牙供我和姐姐读书，妈妈开过副食门市、卖过手工面、修过鞋，家叔开过三轮车，给人配钥匙、换锅底、补轮胎，就这样，虽一路泥泞，但是父母的爱让我们的生活中从未缺少过幸福感。在父母一路期盼的目光中，我和姐姐大学毕业后，都各自拥有了一方风景独好的小天地。

妈妈对我们的爱，从来都是亲昵的，毫不掩饰的，这份爱，曾被姐姐诉之为“肉麻”。在外求学期间，妈妈对我和姐姐都是两天打一个电话，一星期写一封信，寝室的室友们也常戏称我和妈妈的关系像男女朋友般亲密。大学期间，我没有谈过恋爱，当时想，即便是谈恋爱，也抵不过妈妈这份细腻“肉麻”的爱吧！每逢五一十一假期，妈妈就提前列好每天的菜单，换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我习惯了妈妈对我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也贪婪地享受着在妈妈面前随性自由的感觉，一直都觉得，妈妈在我身边会是长长久久的，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你听说过树洞吗？妈妈就像是我的树洞，我心里所有快乐的、难过的、兴奋的、困惑的，都可以随时向妈妈倾吐，开心的事情说给妈妈听，快乐就会加倍，烦恼的事说给妈妈听，烦恼就会减半。在妈妈面前，我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她分享我生活中所有的喜怒哀乐，我也体会妈妈心中的每个感受。而今，妈妈远行，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任我安放所有的心情。

妈妈养育了我和姐姐两个女儿，为我们的成长，倾尽了几乎所有的心血。妈妈对我们的爱，从无偏颇，如果硬要说她有偏心的话，妈妈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可能更多。我自幼体质不好，出生不久，就连着八个月的腹泻，小时候妈妈带我，从没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用妈妈的话说，我就是在妈妈的膝盖上长大的。长大后，我肠胃一直不太好，刚上大学时，一场慢性菌痢害了半年之久，妈妈为此操碎了心，从县城买了药给我寄到学校，寒假放假期间，给我调理饮食，身体慢慢调理过来后，妈妈才如释重负安了心。

结婚后，有了孩子，妈妈和婆婆一起伺候我月子，有一次我上完洗手间出来时，不小心用凉水洗了手，妈妈知道后急坏了，生怕我落下病根，听说艾叶能除湿祛风，妈妈四处托人找艾叶，那时已是秋天，早已不是艾叶的季节，妈妈却四处打听，硬是从亲朋好友那收集了许多，妈妈用煮沸的艾叶水给我熏洗双手，每天两次，从不间断，这样持续了很久。我出月子后，妈妈也从不允许我碰凉水，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我没有落下任何月子病。休完产假后，我上班的地方离妈妈家很近，所以常带着孩子去妈妈那住，在妈妈身边的感觉，永远都是开心肆意的，那真的是飞舞着七彩泡泡的幸福时光！

父母从来都是省吃俭用，平时不肯为自己多花一分钱，但是对我们却从不吝啬。结婚后，每到星期天，只要有时间，我和姐姐一家都会到妈妈那聚餐，每次我们去吃饭，妈妈都会让叔去买一百多块钱的各种菜，给我们做好吃的，妈妈最拿手的菜就是红烧肉炖土豆，每次吃米饭，这道菜都必不可少，每次不管妈妈做多少，都会被我们消灭一空，妈妈则在一旁满足地笑着，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成年后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裕，但是平淡幸福，妈妈的爱更是让细水长流的岁月变得温暖可人。这样美好的日子仿佛是无期限的，我们的生活也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也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去年五月，妈妈一场感冒后，咳嗽迟迟不好，不轻不重，起初我们也不太在意，一直以为是感冒不彻底，西药吃了换中药，效果似有若无。有一天老公说要不带妈去做个检查看看吧。五月底星期天的上午，我们带妈妈去中医院做了检查，起初妈妈一直不肯去，硬说没什么事，最后拗不过我和老公，才勉强同意。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犹如被一个晴天霹雳给打倒了，一瞬间，气血上腾，大脑一片空白，我颤抖着拨通了姐姐的电话，把检查结果告诉姐姐，我们不敢耽搁，下午就开车去了郑大一附院，在郑大一附院经过各种检查，妈妈最终被确诊肺腺癌中晚期，已经转移。手术治疗已经不可能了，加上妈妈体质不好，对药物过敏，放化疗的治疗也都不可取，只能通过靶向药物保守治疗。

从郑州回来后，我不知道妈妈还能陪我们多久，但是，从前那个事事依赖妈妈，不会炒菜做饭的我，开始学着为妈妈做各种饭菜，摊煎饼、炖鱼汤、烧排骨……我抓紧在妈妈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恨自己以前为妈妈做的太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妈妈的病，恨自己在妈妈以前抗拒体检的那些年里，为什么不坚持安排她检查身体……可是，后悔，在已定的现实面前已无一席之地。很快，妈妈的身体在病魔的侵蚀下，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憔悴，慢慢地，妈妈说话开始嘶哑，吃饭没有胃口，妈妈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我用鱼汤做的酸汤面，妈妈直呼好吃可口，那天中午，妈妈吃了多半碗，那是妈妈最后一次住院吃的最多的一顿饭。之后，妈妈就有些进食困难，吃东西会容易呛到，直到最后就不知道饿了，每天只是用棉签湿湿嘴唇。最后的几天里，妈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听我和姐姐、家叔在床前聊着小时候的往事。那天早上妈妈醒来，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问我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稍迟些，妈妈可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便让我们把姑姑、舅舅们叫来，妈妈最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声音很小，我把耳朵贴在妈妈的唇边，认真听她说的每句话，传达给姑姑们，妈妈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连说了几声“好了、好了”仿佛了了一件大事般轻松，如释重负。

最后那天，妈妈一整天都没有睁眼，她睡的很香，像以前那样，熟睡后还打着轻微的鼻鼾，我和姐姐、家叔一直守在妈妈的身边，看着妈妈熟睡的表情，听着妈妈微弱的呼吸，晚上十点十分，妈妈慢慢停止了呼吸，她永远地睡着了……

妈妈走的那个傍晚，落日极美，如一颗橘红的宝石点缀在琼宇苍黛之间，我伫立在窗前，凝望了许久。苍岱无言衔落日，残阳泣血满离情。落日消失在群峰之中时，妈妈的生命也画上了句号。

妈妈走了，我久久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总感觉妈妈还在，能听见我们，看到我们。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我在妈妈身边跑来跑去，一不小心，我被脚下的小板凳绊倒了，摔倒在地，我哭喊着叫着“妈”，妈妈伸出温暖的手，说着嗔怪的话语，在梦里若隐若现……我从梦中惊醒，泪湿枕巾……

在我和姐姐三十余年的成长道路上，妈妈的爱，像空气弥漫着我们生命中的分分秒秒，给与我们保护和温暖，滋养我们的成长，让平凡的日子充盈着温暖的烟火气息。妈妈走了，可是妈妈的爱，一直都在，妈妈的爱凝聚成一束温暖柔和的光，温暖并照亮着我们的生命，我们在光中前行，沿途都是妈妈爱的光影。我会试着放下悲伤，但不会放下思念！妈妈，操心了一辈子的妈妈，歇歇吧，我们都会好好的，你所牵挂的，女儿都明白，未来的日子，会如您所愿！

又是一年春归时，飞花处，又见您笑脸，归去无言云霄处，您长眠，我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