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时候

吴甦

　　情人节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一天的时间，离开你的情人节，分分秒秒都是那么煎熬。以前我常常记不得你的生日，自从知道情人节，你的生日便不再忘记。这个12年，每年都希望这个日子快点翻过，这个疼疼的日子。

你生下了我，在病危后生下了我，每年阴历十月初六睁开眼，姥姥会给我下一碗香喷喷的面，里面还有两个荷包蛋，这是我期盼的日子，简单而又满足。在我48周岁生日的前3天，2010年的十月初三，我送走了你，你静静的躺在冰棺里，我竟可以无泪，安葬你的第二天是我的生日，一个浸泡在无泪只有心疼的日子，从此，我不想再过生日。

　　生我的前一年，你刚刚经历了病危 ，64年照片里的你，还是那么瘦。我就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想去也去不掉，好不容易降生的我，仿佛从小就知道来的不容易，整整一个月不睁眼，不仅闷声不响的吃着姥姥喂的米糊糊，还坚韧不舍的吸着你的空乳房，也是老天眷顾，你居然开始有点奶，为了多喝点奶，我十个多月就能在你下班的时候，迈着蹒跚的脚步，抱着小板凳迎接回来的你，让你坐下，用小手解开你的怀，钻进去，贪然的吸着，这是姥姥后来的描叙，我常常脑补这个画面。你也常常对我说：“小六子命好，还喝到妈妈的奶”。在我们的家里，喝到妈妈的奶是一种奢侈。长大懂事后，我跟你不是很亲近，你相对于母亲更像一个人生导师和榜样，你聪明好学，努力上进，从目不识丁到卫校毕业，你参加过江苏省群英会，应该是省先进工作者，我一般有什么问题，除了学习上的问题，你总能有问必答，以致于我的人生走的很平稳，你是我佩服的一个人。

　　年轻的你是那么清秀温婉，爸爸也是一样的帅气十足，你们的日子平常，艰辛，一路相伴，连走也只隔了十个月，我真的好难接受，没有你们的日子，我是一个孤儿，我明白了：爸爸妈妈真的会死。

　　你有一个妈妈，我叫姥姥，爸爸也有一个妈妈，是我的奶奶，她们在爸爸妈妈家里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帮着爸爸妈妈带大了六个孩子，二十五年姥姥奶奶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姥姥是聪慧的姥姥，是我人生最崇拜的姥姥，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姥，有一手好厨艺，一手好针线，更有一脑子的人生哲理和满肚子的天上人间故事；奶奶是厚道的奶奶，每次看到动画片笨笨熊，我总是会想起奶奶，想抱抱她。在我心里我们家就是一个奇迹，亲情的奇迹，你和爸爸、姥姥、奶奶、六个孩子共同创造的奇迹。我特别感恩生在这样的家里，被浓浓的无言的爱意包裹着。

　　我看到自己的第一张照片，1968年末，你已经瘫痪，大哥15岁去当兵，来送行的亲朋好友一起拍下了这张不是一家人的全家照。

我的第二张全家福照片，五年级，大哥第一次回来探家，照片里也有我大舅舅家的大表姐和表姐夫，大表姐十几岁到农场，在连队干农活，苦了很多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表姐夫是南京知青，知冷知热，会呵护人。这是1974年，你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短短的路，你经历了最痛苦的三年多瘫痪在床的生活，从拼命工作状态变成大小便都需要别人抱起来才能解决的困境，那一天天绝望的日子，你用头撞过墙，花了一月工资买的半导体收音机被你摔了修，修了摔。那些日子大姐每天都要从学校跑回家抱你解决大小便，姥姥刚刚病危救回来，奶奶抱不动你，大姐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大哥当兵的五年里，一家人经历了父亲去学习班，母亲瘫痪，姥姥病危，困难的日子，写给大哥的信总是一切都好，懂事的大哥，13岁就在仓库扛大麻袋，补贴家用，15岁当兵后，更是每个月只留一元钱，其余津贴全部寄回家。

　　这一生你养育了六个儿女，从记事起，你就给我在家里定了位：“小六子，家里你最小，谁都可以管你，谁的话你都要听”。于是我便乖乖的定在那里，不敢擅越。我中学的一个同学曾经跟我说过：“你一点不像老小，一般老小脾气都不好”。

小时候，我一直认为你是偏心的，你有心心念念的大儿子，他是你的骄傲，既懂事顾家，又努力上进，初中没毕业去当兵，没有后台，做到旅长，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大孙子落地后，更是你的心头肉，任何人不能取代，我们都自知没法跟大哥比。你还有最舍不得的三闺女，你说：“小三子是早产儿，生下来一点点大，养大不容易”。你不舍得拍她一巴掌，大姐只比三姐大一岁，长了个傻大个，从小什么都做，洗衣做饭，纳鞋底，给妹妹们洗澡洗头，背弟弟上学，常常我一觉醒来，姐姐还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直到你去世之前，大姐都是家里做事最多，挨你训最多的那个女儿，挨训时，大姐只敢小声嘀咕：“我只比继红大一岁，什么事都是我干，什么事都训我，凭什么都是我让她”。如果被你听到，你就有那永远不变的理由：“你大就要做事，她是妹就要让她”。你的偏爱让老三成了家里特殊的一个，大的小的都让着她。但是你那永远不变的理由用到我和老五身上就变成：“他是哥，你就要听他的”。我偏偏有一个以打我和让我哭为乐趣的五哥，这个老五从小被你和奶奶护着，爸爸打不到他，不像老大和老四是被爸爸打大的。老五在外面可以以哥哥的身份保护我，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谁欺负我妹妹了”？回到家里 ，我永远被他欺负，姥姥说：“小五子最闹人，烧稀饭要吃干饭，烧干饭要吃面条，烧面条要吃馒头”。小五子跟谁都闹就是不跟你闹，小时候陪你去门诊室值班，长大了他能惹你生气也能惹你开心，他会说：“我骨头肉都是你的，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在他面前真真的没脾气，到老你还说你的钱都要给小五子，你疼他到心里。他打我，我只能哭，哭，哭，哭到你烦了，叫到床边，一人两耳光，平息战争。该挨的不该挨的我必须挨着，反抗无效，这是你溺爱到心里的老五，当然在老五心里，谁也不能亵渎你，否则，他跟谁没有完。老四是你心中最孝顺的孩子，你跟我说过很多次，你四哥好，孝顺，你心里认可这个儿子好，也认可我和大姐都不错，但是你还是偏心那三个孩子。

　　我们都长大后，一个个像鸟儿飞出了窝，一年一度的春节便是你和爸爸盼望的日子，你们盼着孩子们都回来过年，只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照全家照。第三代的孩子陆续出生，爸爸开始无原则的惯，只要能够到，他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也许他想弥补对子女的欠缺，你变成教育孩子的那一个，唱了一辈子白脸的你唱起了红脸，你和爸爸尽了最大能力帮助我们养大了六个孙辈。

　　你渐渐老去，直到爸爸去世，我真实的感受到家人会死，我希望你活着长点，你只独活十个月就去找爸爸了，你走了，做了你48年的女儿，我终于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深深的爱着你，我还没有告诉你做你的女儿我是多么的幸运，我还没有跟你约定下辈子的母女缘分，你怎么可以走呢！48年的往昔如电影闪过，记得煤油灯下，你烤黄草纸，烤烫了给我擦全身的风疹块，我每年的黄梅天都会过敏，全身风疹块。记得小时候打摆子一场接一场，直到高中，最后你给我针灸，一针解决，再也没有打过。记得你用棉籽油煎鸡蛋加上蜂蜜逼着我吃，治好了我的咳嗽。记得我生儿子时，你逼我一天5个蛋，吃到鸡屎臭，你逼我啃猪蹄，喝羊头汤，说下奶，这是我这辈子吃的1/4猪蹄和羊肉…我一直都知道你像爱那三个一样爱着我，只是我想让你独把我捧在手心里。

　　你走了，你的爱留在我身边，留在我心里，我走过高山，你在山顶看着我，我说：妈妈，我想你了。我走过小溪，你在溪边注视着我，我说：妈妈，我想你了。你一直陪伴着我。2022年的情人节，我带着孙女去了世纪公园，在一树半开的梅花中，我又看到了你，我说：妈妈，我想你了。

这就是我，你长大变老的小女儿，一直想写你，总是在思念的时候有千言万语，落笔成泪，用了5天时间写这么点点，记怀我的思念。

因为情人节，我记住了你的生日，

你走了，我心里再无情人节；

你生下我，我就有了生日，

你走了，我便不想再过生日。

你在时，我不知道你有多爱我，我有多爱你，

你走了，留下了山一般高的爱，水一般长的爱，花一般芬芳的爱。

我的身边总有你，我的心里总有你，

我带着你走遍山川河流，你陪着我穿过鸟语花香。

你的爱从孕育开始一直伴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