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这事过去不久，局里就开始传言要动一批干部，说要扶正几个副处长，还要提拔一批新人。本来李子卿对此不抱任何希望，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印象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指望？但经不住一些好事者的嚷嚷，还是听了进去。有人就说，局里这次搞干部任用改革，实行公开选贤任能，提倡公平竞争，不搞暗箱操作，这对你李子卿是非常有利的。你想呀，你李子卿的能力明摆着，企划宣传是在你手上搞上去的，而且还一下子拿到了全国第三，干出了G局企划宣传史上从未有过的成就，立了大功，局里上上下下都看得见，摸得着，你说，局领导这次不重用你这样的人还能重用谁？提拔你上既符合选贤任能的干部任用原则，下又顺应民意，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你就等着瞧自己的好罢。</p><p class="ql-block">李子卿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渐渐觉得自己这次还是蛮有希望的。就想着下一步的打算，他要是能够“扶正”，就向刘主任推荐陈小文。企划宣传能够取得“全国第三”这种历史空前的好成绩，陈小文是功不可没的。与其说他李子卿在企划宣传上创造了奇迹，倒不如说是陈小文和他这两驾马车并驾齐驱、共同拼搏的结果。如果没有陈小文的鼎力配合，他李子卿即便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颗钉来。</p><p class="ql-block">对李子卿的推荐，刘主任倒也不置可否。陈小文的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此前他也没少跟刘主任提起过，所以刘主任对陈小文的表现也是应该心里有数的。想既然是选贤任能，即便他不推荐，局领导对陈小文这样的人也应该有所考虑，优胜劣汰能者上嘛。再说当初陈小文他们这批年轻人调进企划处时，人事处不是说他们都是从各处室优中选优选出来作为干部苗子培养的吗，既然有意培养人家，人家又是这么优秀，提拔重用就该是情理之中的事。还有传言说吴非这次也有可能要被提拔，李子卿倒是撇了撇嘴冷冷一笑，如果这种人也能提拔，那还有什么人不能提拔？要是什么事不干也能当领导，那选贤任能岂不成了一个笑话？想吴非这样的德性和表现，怎么着也不是当领导的料，除非局领导也太没原则太儿戏了。</p><p class="ql-block">然而几天以后的干部任用公示榜上，拟任处长的名单里根本没有李子卿。在一大串拟任副处长的名单里面，也没有看到他推荐的陈小文，倒是吴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名单的榜首！</p><p class="ql-block">公示期过后，局党组的红头文件很快发了下来，吴非被任命为企划处的副处长。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李子卿的意料，脸上好像突然被人重重地抽了一记耳光，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热辣辣的剌痛感。李子卿对自己没有提上正处倒不是太伤心，本来他就没有抱过高的企望。倒是替陈小文感到不平。想同是他的手下，陈小文没白没夜地干，对工作可以说鞠躬尽瘁，尽心竭力，结果倒不如什么事都不干的吴非了，天下竟有这样的公平公正。想以前就不该压着人家陈小文跟自己一样拼着命地傻干。 什么克己奉公，什么无私奉献，在“牺牲”和“奉献”越来越成为社会稀缺资源的当下，这些说法本来就过于天真。试想如今有几人能够做到一心为公不为自己？什么人还能做到“但求付出，不问回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领导的公务员也不是称职的公务员。这既是进取向上的驱动，也是追求个人幸福的使然。人家陈小文“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如此尽心竭力地拼命工作，图的是什么，图的不就是得到领导的肯定和应有的回报吗？而回报是什么？是职级待遇，是晋秩重用，是走向幸福、以及走向人生辉煌的阶梯！“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啊我的兄弟……”他感到一阵阵的悲哀，禁不住在心底里唱起这首歌来。他唱得非常地凄婉和忧伤，并且饱含深情地把“我的朋友”唱成“我的兄弟”。唱着唱着，愈发觉得对不起陈小文，眼睛不禁湿润起来。</p><p class="ql-block">事情远没有到此结束。企划处增加企象业务时调进来的那批年轻人大多都是党员，处里已经达到了要建立一个党支部的党员人数。紧接着局里为了落实全省正在开展的加强党务建设活动，在批准企划处成立党支部的同时，任命季子强为党支部书记，吴非为副书记，而李子卿在支部里什么职务都没有。换句话说，吴非已经越过他，成了企划处的二把手。</p><p class="ql-block">李子卿突然有了一种从高空极速下滑的坠落感，同时也有一种像是被打入冷宫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李子卿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想起不知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句“人过四十可以骂娘”的话，意思是说人一旦到了四十岁后，该定型的已经定型，就不再是窝窝囊囊做人的人了；也不必藏着掖着，该是大胆张扬自己个性的时候了。他早已经过了四十岁。想到这里，心底里便有了无数匹“草泥马”在肆意狂奔——一向不怎么骂人的李子卿这时候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粗口。骂着骂着，他一把推开窗户，把头伸出窗外，面对深邃神秘的夜空，竭尽全力地大吸一口凉气。然后把憋在心底里的那句粗口变成狮子般的怒吼，伴着这口凉气又从腹腔里吼了出来。他一连吼出好几声，声音大得连身边窗户的玻璃都发出一阵阵震颤。</p><p class="ql-block">一口气吼完之后，仿佛把心里所有的浊气都吼了出去，这才觉得畅快了许多。接下来李子卿想做一件事，准确地说他要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不需要汇报，更不需要请示，抉择权完全操控在自己手里。他毅然决然地拉出键盘，噼哩叭啦地一阵敲击，电脑屏幕上立马出现四个黑体大字：辞职报告。然后他笨拙地点上一支烟，木呆呆地盯住银屏。慢慢地，屏幕上那四个黑体大字一会虚化成局长“再接再励，争取全国第一”的狂草，一会变幻成刘主任的那张冷冰冰的、写满着神秘莫测的脸，一会又变成他和陈小文两个挑灯夜战、伏案撰稿的单薄身影，一会又异化成吴非那张撇着嘴角发出冷笑的面孔……看着看着李子卿不禁泪眼朦胧。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他狠狠地掐灭烟头，手指重新回到键盘上，噼哩叭啦飞快地敲击着。他将满腹的不满和愤怒，通过指尖决堤般流入这台毫无人性的电脑。在他飞速敲击的过程中委屈和快感于心中交替出现：委屈的时候泪流满面，痛快的时候一身轻松，上下通泰。他越敲越快，很快把自己敲入另一个世界。</p><p class="ql-block">（全文完 作品为本人原创，谢绝复制、转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