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南疆24天—1979对越自卫反击战回忆录（上）

蕊乃昕

作者：刘建国（回忆人）

编辑发表：蕊乃昕（作者夫人）

一：本人简介

我于1956年10月出生于湖南省宁乡市，1976年12月从湖南省宁乡县应征入伍，分配在55军163师488团2营5连（战士）。

入伍后即参加新兵训练，新兵训练后回到连队，不久就去了团教导队受训3个多月，团教导队训练结束刚回到连队，又紧接着去了师教导队受训半年多，多次获得师、团投弹能手和射击标兵，1978年下半年从师教导队回到连队后我就被任命为8班副班长。

同年参加师里班级射击对抗赛，我们全班在这次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当时受到55军军长朱月华接见并合影留念。

以下图片是新兵入伍时留影。

这张照片是488团新闻干事李勇拍的，我当连长时下乡慰问当地老百姓，当时被登在潮汕日报。

下面图片即当时我们55军军首长合照，图片来自于网路。

在55野战军中历任付班长、班长、排长、付连长、连长，1985年部队精简整编，原163师编入42集团军，部队也从现住地普宁英歌山调防到潮州的望海岭驻防。

1987年1月份我被调到广东省军区任正营职管理员，1991年8月份转业到地方工作至退休。

本人1979年2月17日参加自卫还击作战至3月12日撤回，共计24天，由于作战英勇顽强，荣立一等战功。

于2019年又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荣誉勋章一枚。

二：战争起因

引起1979年中越战争的原因很多，除去很多历史原因外，当时的主要原因就是越南当局的亲华派被排挤出了越共领导核心，靠边站了，取而代之的是亲苏联的人掌握权利，而当时我国和苏联关系很紧张，下图来源于网络。

1977年越南开始排华、遣华，打压我华侨在越南的正常生活，同时蓄意挑起边境武装冲突，打死、打伤我边民，推倒界碑制造事端等。同时在中越边境埋设大量地雷，修筑工事，最后发展到进入我国境内无故开抢射杀我边民。再一个就是1978年越南入侵柬埔寨，想在东南亚称霸。下图来源于网络。

基于越南这些行为我国终于忍无可忍，1978年12月中央军委决定“对越自卫还击战”。下图来源于网络。

三：奉命出征

1978年12月中旬我所在部队接到中央军委命令，准备向广西边境出发，我们连队开始宰猪杀鸡，犒劳战士们，吃不完的就带着走。（下图来源于网路）

12月21日我们师分成5个摩托化梯队，全师干部战士分乘1200余辆汽车从粤东出发。当时为了保密我们163师改了番号，所有车牌都换成了广西军区的，所有向战区开进部队的电台只收不发。我们按一个排的战士乘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战士们用小板凳靠两边车厢、中间分三排坐。一条绿色的长龙整整齐齐行进在当时不宽的大路上壮观威武。(下图来源于网络)

军车行进中我们坐在车里也没闲着，人手一本中越语对照小册子，在培训过越南语战士的指导下，连续不段大声的学习越南语，如：缴枪不杀，越语就读：诺布松室叶，我们宽待俘虏越南语就读：宗堆宽洪毒兵，放下武器越南语就读：博物克衣霜等等。当车队停下休息时战士们第一时间就是跳下车找地方解手，这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多人集体解手的场景，这个这时候就会看到师首长们拿个小板凳坐在路边休息。

每当我们车队经过一些城镇的交通路口时，都由当地部队和警察封锁路口为我们让行，沿途市民窃窃私语，用惊奇的表情目送着我们远行，我们车队一路穿过普宁、惠来、海丰、陆丰、博罗等地到达广州附近的增城，这个时候大概是下午4点多，部队首长考虑到这个时间段正是各单位下班时间，如果直接通过广州市中心必定会引起城市大堵车，于是命令车队停车原地休息，一直到半夜才开始进入到广州市中心，在城市星星点点灯光的照耀下，我们静悄悄的通过了广州市中心。从南宁转凭祥的路两边，山坡上排满了我军的坦克、炮兵等车辆，我们从车里看着很是壮观威武，经过8天的长途跋涉于1978年12月28日我们顺利到达了中越边境的广西省凭祥市。

四： 战前动员

我们连队刚到凭祥时被安排驻扎在凭祥市的一个仓库内住下来，后来又被转到一个崇山峻岭包围的边境小山村，当时我也没搞清这个村庄叫什么，后来看战友的回忆录才知道这个村庄叫坤派，战士们以班、排为单位分别散住在各个村民家。下图来源于网络。

以下图片是本人在训练中。

休整2天后我们迎来了1979年元旦节，元旦后连队开始政治教育和战前动员，主要是用图片展览的方式，控诉越南当局对我华桥和边民的残酷迫害，看着那些被越方无故打死打伤我边民血淋淋的图片，战士都无比愤怒，个个义愤填膺，大家纷纷表决心，写决心书，一定要为我们的祖国、为我们的人民、尤其是要为那些受尽越南当局迫害和死难的华侨和边民报仇泄恨。

每天除了以上学习备战动员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作战训练，由于我部原来一直是驻扎在潮汕冲谷平原，都是以对台作战为目标，以海训和登陆作战为主。

和战友训练中，跳起来那个是我。

现在改为对越的山地战，作战的对象和战场地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一眼望去山峰叠嶂、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原始森林密布，随便哪个山头和密林中躲个几十百把人都难发现。（此照片是我当连长时和通信员）

所以我们开始山地作战训练，夜间射击、丛林抵近射击、抢占山峰垭口、穿插奔袭、攻击山洞地堡、各种爆破器材的使用等等。

下图就是我们出国作战前进驻的米七村，是战友王志军战后去米七村拍的。

五：靠近战场

1979年2月13日接到正式开战命令，我们团从坤派一带转驻米七那一带，米七是在友谊关的左侧，这个驻守点离前线更近了，山头那边就是越南。我们每晚以班为单位放潜伏哨（也叫班哨，天黑进入哨位，早上天亮撤回），一个班的战士都用一根绳子连起来，过一会就拉拉绳子，要大家提高警惕，防止打瞌睡被越南特工摸哨，二月的山区气温还是比较寒冷，尤其又下着毛毛细雨，我爬在草丛里鼻水直往下流，那个时候也没带搽擦鼻涕的小手巾，只好用手抓一把鼻涕往草地下搽。这几天大家都感觉到了上战场的命令会随时发出，战士们都抱着以身效国的决心，纷纷开始写遗书告别亲人，但是包括我在内的部分人却没有写。当时上级命令所有入越作战战士的手表、纸张、笔记本、笔都不能携带，就是说除了作战武器装备外，任何有关个人身份证明的东西（包括遗书）都不能带在身边，在上战场前将战士们的个人物品集中放在一个山洞里。如果在战场负伤或牺牲，后勤人员只能在我们穿的军装内看到血型和名字，并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具体是哪个部队的。

六：我们师长

我们163师的任务是担任东线先锋主攻师，师指挥部设在友谊关北侧金鸡山附近，离越军同登前方阵地不足一公里。（此照片来源于王志军战友回忆录）

当时越方叫嚣要：“消灭163，活捉边贵祥”，活捉我们163师师长边贵祥的赏金是3万美元。时任我们163师的边贵祥师长于1928年出生在河北省香河县，是一员有着传奇人生的猛将，他16岁参加八路军，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多次大、小战斗，有一次在和日军作战中一只眼睛被弹片炸出眼框，自己就把眼珠拽了扔掉仍然继续战斗，后被称为独眼将军。1953年起先后任红一团一营营长、参谋长、团长等职，于1970年起任我们163师师长至今，对越自卫反击战后任海南军区副司令员至离休，戎马一生的边贵祥师长于2008年在广州军区总医院逝世，享年81岁，他逝世后他的家人从他的骨灰中还拿出三块弹片。（师长照片来源于网路）

当时我们488团团长叫张风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斗，后来留边防三师任师长。我们5连连长叫徐建清，扬州人，68年兵，战火中被提为副营长，战后调南京高级部校学习。指导员叫吴祖欣，广东高州人，也是68年兵，上战场一个多小时就负伤回国。后由付指导员洪伟代理指导员，洪伟指导员在后期战斗中也被炸伤，战后他调到湖南省军区政治部我去看望过。我们二排排长就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梁天惠，广西人，留边防三师当连长至南宁军分区副司令员。我们三排排长李荣业，广东高州人，战后留边防三师当连长。我们班长叫刘福华，湖南人。74年兵，战后又留在边防师继续战斗，后转业回湖南怀化，前几年几次来南方医院看病我都有去探望，于2020年病逝于湖南。我当时任三排八班副班长。（下图来源于王志军战友的回忆录）

七：第一次任务

1979年2月17日半夜，我们受命全幅武装向友谊关边境进发，在黑色的夜雾中急行军2个多小时后来到进攻出发阵地的山下，没来得及休息我们排就接受了任务，排长立即带领我们排和4连6连的各一个排，协肋团里的工兵将开辟通路用的抛射炸药包背上山头，这种炸药包底部是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面是一个抛射炸药包，抛射炸药包上再连接一个10公斤重的炸药包，一个炸药包有30多斤重，我们三个排这次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炸药包背运到山头的前沿阵地，也就是我们大进攻时的出发阵地，这种炸药包的作用是在大部队发起进攻前，清除越方埋在边境路线上的大量地雷、开辟通路。我们在漆黑的夜晚背着炸药包，排成一队跟在前方带队干部的身后向布满丛林的山上爬去，尽管我们小心翼翼，但还是发生了意外，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没有路的草丛中穿越密林，艰难可想而知。当我们走到半山坡时，我身后大约30来米的地方突然轰的一声响，巨大的爆炸声后升起一团火光。我不知所措，以为是越南兵的炮火打来了，迅速连背在背上的炸药包就地趴下，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时后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说是六连的一个战士在穿越树林时，背上炸药包的拉火管被树枝挂到拉响了炸药包，引起了炸药包爆炸，当场就造成了10几位战士的伤亡。经过这次意外事故后我们在继续前进中特别小心，防止炸药包在自已的背上爆炸。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爬到了山头，到达了我方前沿阵地，大家将炸药包摆放到指定位置，我们原路撤回山下，任务完成后带队干部叫我们赶快回到各自的连队。想起刚才还没正式上战场就牺牲和受伤的那十几个战士，这也是我从军2年多来第一次真实的直面战场，真正感觉到战争的残酷和艰辛。突然想起从英歌山出发时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的父亲叮嘱：上了战场不要怕，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争取在战斗开始后既能出色的完成每一次任务，又能保护好自己。（下图来源于王志军战友回忆录）

八：威武之师

回到连队后，天开始蒙蒙亮了，我们连集结在一个山坡下的进攻出发阵地，当我刚准备坐下来好好体息一会时，突然友谊关右则的金鸡山雷达站方向，发出了三棵绿色信号弹。

同时边境所有的炮火、山上的高射机枪，一齐射向越方阵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隆隆响起，炮火发出后的闪光照的整片天空都是红色的，友谊关左侧的山上、山下排满了我军的进攻部队，看上去是人山人海，向越方进攻的战斗正式打响了。看到我军猛烈的炮火，看到战士们就要冲锋陷阵的气势，那样壮观威威武的场景，心中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心情既激动又振奋。（下图来源于网络。）

下图来源于王志军战友回忆录，是2月17日进攻前我所在的163师的炮击情景。

图片来源于网络，这次自卫反击战各战区我军指挥首长介绍。

九：进攻开始

半个小时的炮火轰击后，我们步兵的进攻命令正式下达了，我跟着连队缓慢向越南边界前进，此时我军的炮火巳向越南阵地纵深延申，这时天也亮了，听到各级指挥员都在叫喊：前面的快点走！前面的快走！我们大部队铺开来沿着友谊关左则向越南的山头阵地发起进攻，进攻前我方虽然用炸药包清扫了一部分越军埋的地雷，但由于越军几乎在和我国交界处全线都埋下了地雷阵。在我大部队进攻前还在地方征集了很多耕牛，进攻命令发出后，先由负责开辟道路的部队赶着耕牛在前面开路排雷，可是当有牛踩爆地雷的同时，旁边的其它牛就被吓到四散而逃。

牛根本就不能按照我们指定的路线踩雷前进，而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员和时间再进行大规模的排雷了，于是在前进中有很多战士被余雷炸死炸飞。军令如山，后续跟进的我们看到这种悲壮的情景没有一个战士后退或犹豫，战士们按着我军指定的线路快速分头前进，踩着地雷的就倒下了，没有踩着的就继续前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面的大部队开劈通道。

当我30年后再来到金鸡山左侧的这片热土，一眼望去山还是那片山，树木也还是那样茂盛，也是一样的看不清楚路在哪条山缝中，连天气都和我30年前出发那天一样，雨雾蒙蒙的，金鸡山上的雷达也和当年一样似隐似显的躲藏在蒙蒙白雾中。

我站在当年出发的阵地前，除了越军新建的边界哨所外，一切都和30年前一样，思序回放，当年深深镌刻在我心中的那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战争过去的这几十年里，每每想起我那些为国捐躯和受伤的战友们，我依然热泪盈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也是我几十年来不想写回忆录的原因，真的每每想起这些心里会疼而不太想去仔细回忆。以上6张图片是战后30周年我特意去金鸡山拍的，将其中4张拍成黑白色，还原当时我们出发的场景。

这个就是越方在边境新建的哨所，以前是没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