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对联

童童故乡

听完了盐池人唱曲子，再看盐池人写对子。

写对联、写春联，盐池人叫写对子。对子比对联、春联要土气的多，对联，一个“联”字就让土里土气的盐池人觉得说不出口，“春联”就更说不出口了。为什么就说不出口呢？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书上说的，对联、春联书上绝不会说对子的。书上不说咱老百姓说，那就是两条子写字的红纸，在门框上或窗框上一面贴一条子，一面贴一条，两面贴两条，两两为对，加一个子不就说完了吗？但说“联”就有点高深莫测了。所以盐池人宁说对子，不说对联或春联。但也不是完全不说，可奇怪的是盐池人往往把“联”说成“lüɑn”，他们要是说春联，就说成了“春lüɑn”，说对联，也说成“对lüɑn”。以至于把“新闻联播”说成“新闻lüɑn播”；把恋爱说成了“lüɑnnai”。明明是“联”，为什么就要说成“lüɑn”呢？我想大概是因为说“联”，洋气，说“lüɑn”土气。偏远山区的人总是有一种谦卑的心理，心想我们何必“土人背着个洋喇叭，装啥算呢”，天生是个土人，何必说洋话呢。所以洋话到他们的嘴里就被扭曲而改变为土话了，“联”就这样被盐池人生硬地冤枉成“lüɑn”了。更冤枉的是“恋爱”，洋洋气气的说法，盐池人为了让它适合盐池人的身份，就故意把舌头放大，说成“lüɑnnai”了。连“爱”都敢改成“nai”，还有啥字读音不敢改？其实倒并不是盐池人胆大地扭曲了一些字的读音，而恰恰是胆小地在扭曲一些字的读音。你想在一片土腔土语的汪洋大海中，你斗胆说两句洋腔洋话，讥笑与讽刺挖苦立马会把你从头上奚落到脚上，让你无地自容。你把写对子说成写春联，把找对象说成谈恋爱，立马就会有人说：“你肩上挠的个洋先枪，穷显豁啥呢？”“挠”是背的意思，“洋先枪”就是洋枪，与土枪相对，“枪”谐音“腔”，“洋先枪”就是洋腔，但他们却又创造性地加了个“先”字，其实加这个个“先”字是衬音，作用是调节语气。所以土人土在胆量上，并没有土在脑袋上，你看看，盐池人讥讽人的这句话多有创造性呀。

那么，我们再说盐池人写对子。写对子是文人干的活，土人干不了。因为土人干不了这个活计，在盐池就流传了许多关于文人与土人对对子的笑话。说从前有个庄户人家养了两个女儿，嫁了两个女婿，大女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能说会道，二女婿家道殷实，但却是个受苦的。逢年过节，俩女婿都要上岳父家拜年，和岳父坐在一起喝酒，老岳父突发奇想，说我说几样东西，你俩猜猜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弯弯扭扭，什么东西层层叠叠，什么东西上青下白，什么东东稀稀拉拉。大女婿先说：“弯弯扭扭一张弓，层层叠叠阴阳经，上青下白一根葱，稀稀拉拉满天星。”二女婿说：“弯弯扭扭是猪粪，层层叠叠是牛粪，上青下白是鸡粪，稀稀拉拉是羊粪。”这真是个绝妙的笑话，文人有文对，土人有土对。如此看来土人写对子，难就难在不识字，不会写字，但编对子还是有本事的，就是“老石匠碫磨，实打实来”。

早年，盐池农民过年写的对子都贴近日常生活。“春有细雨早播种，秋有万担广积粮”“家有余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门临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而尤以“人老腰弯把头低，树老根多叶子稀”“天天上山吃饱草，夜晚回来下双羔”（羊圈门贴的对子）最贴近生活。

但对子毕竟是对子，对子是过年贴的，过年是最喜庆的节日，“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家家户户贴对子，就是要渲染气氛，烘托新景，一切为了除旧布新。除旧布新要新鲜、新奇、新美，所以写对子也要新鲜、新奇、新美。“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百花开” “春满人间百花艳，福临小院四季安”， “清风明月照华堂，梧桐树上落凤凰”“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桃花红”“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每副对子都呈现着一幅美景，春常在，百花开，福临门，万事顺，美景寄托美意，美意就是梦想，把梦想写在对子上，就天新、地新、万事新了。

欢天喜地过大年，人们总是另有沉思，这个沉思就是不忘美好的生活是靠辛勤劳动得来的，所以对子也要写警策激励的内容。“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四季行好运，勤劳门第财运开”“继祖先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唯读唯耕”。珍惜时间最重要，这个重要时间莫过于“晨”与“春”，晨为日之首，春为年之首，珍惜晨与春，就珍重了人生之大计。过年，过年，不是只是过年，为了过好年，就必须克勤克俭，唯读唯耕，把这些内容写到对子上，抬头看，低头思，寓教于乐，寓教于对子中，年也过了，警策至于也记在心上了。

警策教育，不止勤奋与读书，还有和顺、平安，家和万事兴，平安是福，自古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万事如意大吉祥，全家和睦永安康”。过年了，家门口贴上这样的对子，不图家财万贯，只图和睦平安。

人随社会转，对子的内容也随着时代转了。人民公社化时期写的对子是：“青竹滴翠百花艳，人民公社万年春”“共产主义是天堂 人民公社是桥梁”“食堂巧煮千家饭，公社饱暖万人心”“万里山河归人民，五亿群众庆新生”“人民公社就是好，三面红旗迎风飘”。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对子内容又变了，那时候写对子都是些毛主席诗词，“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唯有英雄驱虎豹，敢教日月换新天”。

改革开放后，唐诗宋词成了对子的新内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江流千古鹤犹在，涛声依旧花满楼”，有人还把李商隐的“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也写成对子贴到家门口了。

时代发展到今天，对子的内容千变万化，一如今天的社会生活，万花筒中离奇变换，什么都有，但时代的烙印依然明显。对子，人们也终于敢大胆地叫成对联了。对联一连一串，城乡连成一体，过年的对联也从偏远的山村连到城里了，城里人家贴什么，村里人家也贴什么，幸福的日子让城乡人家的对联越贴越张扬了，大幅对联映红了家家户户的门口，仔细一看内容都是“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