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战争的记忆片段

孔令雨

又是一个2月17日……

当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之中时，当人们都在电视机前关心着冬奥会的奖牌花落谁家时，还有谁会记得2月17日是个什么日子吗？可能大多数国人都已经忘记了，官方媒体也不再提起了。但我们，只有我们才知道这一天的深刻含义。2月17日这一天，是我们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的日子，我们这些没有战死的老兵，绝不会忘记这个神圣的日子。因为这是我们的荣耀，这是我们为之而骄傲的一天。因为有了2月17日，我们才有了报效祖国、保卫人民、维护世界和平的机会。我们在战斗中英勇奋战、血染沙场，为国为民做出了应有的奉献。我们今生无悔，我们无愧于共和国的卫士，无愧于时代的中国军人，北京冬奥会赛场上飘扬的五星红旗，有我们军人血染的风采……。

在这个终生难忘的日子里，我转发一篇我的老首长，原福州军区炮兵第十七团吴德所团长的回忆文章以做纪念。

《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的一点记忆》

————吴德所

今天是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43周年纪念日。本人借此机会将平时积累的一点资料汇集在微信发给战友，和大家一起回忆人生的一件值得纪念的傲事。 1979年1月28日，是中国传统佳节——春节。本人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12团1营营長，和全营指战员沉浸在祥和欢乐的节日气氛中。大年初六，即2月2日下午，接团司令部预先通知:晚上7点到团招待所会议室参加作战会议。到会的有团长丛培清及其他团首长（政委耿玉良因在外地未到会)、司政后负责人、各营军政主官。会议气氛紧张严肃，由团长和章文言副政委传达总部命令：炮兵十二团替换十三团赴桂参加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准备时间三天（后改为6天）。部队从2月3日开始经过6天时间的准备，包括火炮、车辆、装备抢修，人员紧急召回(很多干部战士休假回家过年），兵员补充(主要从其它团抽调)、干部调配等。本人亦告别朝夕相处了四年的一营战友们，调到团司令部任副参谋長，在于德隆参谋长的带领下，与宁鸿章、朱立清、李绍光三位副参谋長一起，承担起我团司令部作战任务。2月8日8时，全团完成了一切参战行动准备。

吴德所团长

2月9日19时，全团1393名指战员（含两名枪炮机师），158台车，36门130加农炮，齐装满员离开南安县洪濑部队营区，开往厦门前场军用火车站。

全团分7个梯队装载军列，铁路输送向战区开进。

经福建、江西、湖南、广西四省区，行程2449公里，于2月15日13时40分，全团全部抵达广西崇左火车站卸载完毕。

这是40年后我团孔令雨战友自驾车重回战区，探访崇左火车站。

先期抵达广州军区受领任务的王俊忠副团长，在火车站分别向各营下达了作战任务：一营配属41军，在靖西县边境龙邦地域展开战斗队形；二营配属55军，在友谊关东北地域展开战斗队形；三营配属42军在龙州县水口关展开战斗队形。各营受领任务后，马不停蹄，立即连夜摩托化急行军，赶赴各自战斗位置，构筑炮工事，占领观察指挥所，确定打击目标，计算复核射击诸元。全团于2月16日14时，提前5个小时，完成了一切战斗准备，只等上级一声令下。

1979年2月17日6时40分，震惊世界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随着中央军委一声令下，中越边境线上，万炮齐轰，震天动地，火光映红了天际，十几万发炮弹，以排山倒海之势，顷刻间飞入越南境内。

作战中，我军分东西两线作战。东线的广西方向，由广州军区许世友司令员指挥；西线的云南方向，由昆明军区杨得志司令员指挥。下图为许司令在观察前沿战情。

战场上曾流传过许司令的“十杀令”：

畏战不前者杀，临阵脱逃者杀，

见死不救者杀，贪生怕死者杀，

延误战机者杀，叛变降敌者杀，

违抗军令者杀，泄露机密者杀，

扰乱军心者杀，谎报军情者杀。

还必须要用刀杀。

战役第一阶段，我一营配属41军攻打越南茶灵县和高平市，以快、猛、准、狠的火力，彻底摧毁了茶灵县的军事设施，炸毁了高平机场部分建筑物并炸断了机场跑道。我一营共向机场发射炮弹106发，直炸的机场敌军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我一营指挥所设在龙邦十二道门古城堡里面。

二营配属55军攻打同登。战役发起后，我步兵488团迂回切断越军退路并阻其增援，以487团和489团对同登实施正面攻击。当天，即完成了对同登的合围。敌退守平顶山、339高地、探某、鬼屯炮台等核心阵地。越军依托这些抗法战争时修建的坑道、碉堡负偶顽抗，争夺十分激烈，有时表面阵地白天被我攻占，晚上又被抢夺回去。我步兵489团7连经3次攻击，于21日17时25分全部占领了平顶山表面阵地。由于炮台内越军拒不投降，163师遂于22日至23日派出工兵和喷火分队，使用了12吨炸药和2吨汽油实施爆破和燃烧，歼敌800余人。487团2营在伤亡过半的情况下死打硬拼，于23日3时30分攻克探某据点群，歼敌450余人。488团阻击分队在探垄粉碎越军营以下规模反击13次，毙敌400余名。经反复争夺，同登终被我军完全占领，为最后攻克谅山扫清了障碍，但我军也伤亡惨重，个别连队伤亡甚至达到90%，一般作为尖刀连的分队，最后回国时一个连队只剩10人，一个班只剩下1一2人。主要是前期缺乏战斗经验，还有劣质武器装备所至。

我步兵攻击同登火车站。

（二营战绩待补充）

我团首长在同登火车站

从左至右：警卫员单传德、政委耿玉良、福州军区炮兵作战处李处长、副团长张万全

*

三营配属42军，以强大的火力支援步兵，强渡巴望河、跨越布局关、强攻水口桥、占领东溪，攻克复和县，控制博山，与41军完成对高平的合围。

2月25日傍晚，两个军协同作战，一举拿下高平，占领省府。

（此处三营战绩待补充）

*

穿插部队来不及为牺牲的战友收尸，他们必须继续前进。

这个阶段我团共对32个目标进行射击48次，发射炮弹1422发，有力支援了步兵攻城掠地。

经过10天的激战，越北重地高平、老街、柑塘、同登已被我军攻占，一线越军345师和346师遭到沉重打击。西线中国13军已进至沙巴，准备围歼进退不定的越王牌316A师；东线中国55军则乘大胜同登之势，凶猛地压向越南北方重镇谅山。

我攻坚部队分路向谅山合围。

支前民工紧随部队前进，将给养弹药送上前线。

*

55军朱月华军长在地图前布置攻击谅山的作战任务。

守卫谅山的是隶属河内第一军区的越南人民军第3师，这支部队又称“金星师”，该师下辖2团、12团、141团、炮兵68团，其中12团曾获“英雄团”称号，擅長进攻，能打近战和夜战，在与美军作战中功勋赫赫。141团则能攻善守，曾获越南“人民武装力量英雄”称号。笫3师从上到下，兵骄将傲，曾喊出过“打到友谊关吃早饭，打到南宁去过春节！”的狂言。很可惜，摩拳擦掌的笫3师出师不利，在同登挨了中国军队55军狠狠一拳，丢了那个“英雄12团”。第3师10000余人猬集谅山，利用谅山周围山地设防，密布明碉暗堡，准备将中国军队挡在此处。

为攻打谅山，我团三个营全部转隶55军，以加强55军远程火力打击力量，确保我军顺利攻克谅山。

我一营于2月25日下午7时撤出龙邦阵地，急行军346公里，于26日下午抵达凭祥市宁明县上石公社（现在叫镇），比上级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三个半小时，受到合成军首长的表扬，并命沿途各部队为我们让路。

现在这公路比当年那路好走太多了。

我一营于2月26日15点，从油隘山垭口前出国境线。

40年后，孔令雨战友自驾车寻找到了当年的油隘山垭口。现如今已建成了边贸互市点，两国边民可以在此做小额边贸生意。

进入越南境内的坤权占领发射阵地，炮工事已由我工兵部队提前构筑好，火炮立即入位，于16时20分做好了射击准备。

一营军医袁亨梅在坤权阵地。他身后的帐篷就是一营阵地发令所的工事出口，一道道射击命令从这里发出，一排排炮弹飞向谅山。

二营在友谊关东北地域未变。三营于27日9时转隶55军，在占石板标地域展开战斗队形。一切都为攻打谅山。

我炮三师带队的薄恒香副师长指示，一营三连做好将火炮拉上山岗去打直瞄的准备。但终因我们的大炮太重了，无法用人力推上山去，只有用师炮团的85加农炮去打直瞄了。

1979年2月27日凌晨，攻打谅山的战斗打响。主攻谅山的广州军区55军及54军162师，加强重炮集群，另配属43军主力和50军148师，以从东面禄平方向协同进攻，7个师，80000余人。10分钟火力急袭后，55军兵分三路:163师487团猛攻扣马山，488团进攻417高地，164师491团直取巴外山。其时整个谅山烟雾弥漫，天上又下着细雨，能见度极差。3月1日上午55军集中了300多门火炮猛烈轰击谅山30分钟，落弹几万发。谅山市被炸成一片火海。

3月2日中午时分55军163师、164师和165师全部突入谅山市区，2日中午12时164师491团3营冲入谅山省府大楼，在楼上升起了中国军队的红旗。

我团对谅山市府大楼、公安局、邮电局、兵营和配电站等目标行破坏射击，并在市区南8——10公里的地带行拦阻射击，以阻击越军南逃。

我步兵攻入谅山市区。

我军占领谅山省府大楼。

然而越南的宣传工具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军队没有攻占谅山！”原来谅山北市区是新区，而奇穷河以南才是老市区。越南政府肉烂嘴不烂，口舌之争招来更大打击。这一下中国军队被激怒。东线总指挥许世友、政委向仲华请示中央军委后，下达命令:“奋勇前进，打过奇穷河！”3月4日6时50分，55军和43军的突击集群，以猛烈炮火开始，打过奇穷河，又向谅山市区以南推进了5公里。再向南已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屏障了。越南河内此时已是一片混乱。

我军越过奇穷河大桥。

我团首长在谅山留影纪念。

从左至右:张万全副团长，守卫奇穷河大桥的步兵尖刀连副连长，耿玉良政委，福州军区炮兵作战处李处长，步兵尖刀连通信员(报话员)，我团警卫员单传德。

*

越南的俘虏，一个个垂头丧气。

现任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参谋长李作成上将，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其所在连队荣立集体一等功，并被中央军委命名为“尖刀英雄连”，李作成被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战斗英雄李作成

1979年3月5日晚8点，我国政府发表声明，对越反击战达到了预期目的，宣布撤军。

中国军队自此，开始交替掩护，有序回撤，于3月16日全部撤回国境线内。 《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原济南军区作家李存堡，得以由军委副主席叶剑英特许，查阅了许多关于那场战争的许多秘密档案。我军共击毙敌人42000多人，击伤10000多人，俘虏2000多人。我军阵亡将士为6000多人，负伤为21000多人，合计为27000多人。其中6000多名阵亡里有500多人死在了我军自己的劣质武器中。文革时期部队受到冲击，兵工厂生产质量下降，武器低劣，结果在战场上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战后我本人荣立三等功，并于5月份作为先遣组成员提前返回洪漱营区做好部队的回营的迎接工作。6月9日全团返回原驻地后，受到福州军区司令员楊成武等上级领导、当地政府及驻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和慰问。9月我到广州参加广州军区炮兵组织的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战例编写。同年11月到福州军区机关礼堂给“福州军区师团参谋長培训班”作战时司令部工作报告。讲台背后坐着楊成武和其它军区副司令，我心里非常紧张。

附一:

谅山北距友谊关18公里，是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南距越南河内130公里，全是稻田纵横，水网密布的平原。谅山不仅是越北的交通枢纽，更是首都河内的屏障门户。我军攻克了谅山，河内便是探囊之物。

我军攻克谅山后，战友们欢呼雀跃！但越南首都河内，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已乱成一锅粥了。

附二:

3月2日中午攻克谅山后，为更好地观察敌情，指挥作战。55军炮群决定由炮12团副参谋長吴德所率领14人(参谋2人，团指挥连侦察兵4人，报话员2人，警卫员1人，警卫排4人护送。)前出抵近谅山，开设前进观察所。前观人员于3月2日下午4时30分从米七高地出发，当晚7时10分到了一个无名高地，晚上14人分别在越军挖的四个猫耳洞里过夜，守着无名高地，山下有人讲话，但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笫二天早上，天下着小雨，雾很大，观察困难，地图无法使用，军用地图又是航拍的，图地差800米左右，只能找大概方向。8时10分再从无名高地出发，翻过几个山头，经过2个多小时攀爬，于3日上午10时40分到达了上级指定的611高地，此地离谅山不足3公里，听取了步兵的情况介绍后，马上展开工作，不时地向群指报告谅山所观察到的情况。3月4日下午接群指撤回命令，6时30分回到米七高地。

米七高地留影：

从左至右副参谋长吴德所、二营营长涂精智、团长丛培清、副团长王俊忠、三营营长李自立。

附三:

我炮兵12团从2月17日至3月11日，23天中，全团对129个目标射击201次，发射炮弹7349发，击毁敌炮9门，车4辆，歼敌150多人。

附四：

我炮七连仅用24发炮弹，歼灭越军一个4门制榴弹炮连，创造了炮兵作战史上的奇迹，荣立集体一等功。

全团一等功连1个、二等功排1个、二等功班7个、三等功营3个、三等功股1个、三等功连4个、三等功排4个、三等功班52个。二等功个人12名(干部7名、战士5名)、三等功个人478名(干部125名、战士353名)。

55军授予我团“自卫反击、连续转战、迅猛准确、威震敌胆”的锦旗。

从左至右为：副团长张万全、政治处主任罗德明、团长丛培清、副政委章文言、政委耿玉良、副团长于云华、参谋长于德隆

许司令看望慰问部队

*

部队凯旋归来，受到人民群众的夹道欢迎。

4月8日，王首道副委员长率中央慰问团二分团来我团二连三连驻地慰问。

附五：

1979年2月17日，随41军122师穿插敌后的6人小分队，在攻打高平的战斗中与敌相遇，小分队失散，与大部队失去联糸。其中刘忠志副营长(福建古田人，68年3月入伍)，侦查员徐振乐(江西上饶人，78年3月入伍，)，侦查员孙长国(福建周宁县人，78年3月入伍)三人回到了祖国。其余三人牺牲在了异国他乡，下面是三位烈士的照片。

林文龙烈士，指挥排长，福建莆田人，73年3月入伍。

万南平烈士，报话班长，江西南昌人，76年3月入伍。

李宗银烈士，报话员，山东新泰人，77年1月入伍。

收录孔令雨战友的两首“鹧鸪天”，来纪念林文龙、万南平和李宗银三位烈士。

鹧鸪天-忆战友

作者/孔令雨

（一）

一九七九二幺七，

风声鹤唳战情急，

三位壮士齐出阵，

跨马提刀夜奔袭。

四十载，悄无息。

缅怀战友痛悲凄。

荒郊野岭抛白骨，

无墓无碑何所依？

（二）

烽火延连十载熄，

木棉艳艳映国旗。

当年战场今安在？

友谊关前客云集。

林万里，草千畦。

银龙南平九霄居。

花开蝶舞迎忠烈，

建墓修碑盼可期。

注：里喻李，银——李宗银，龙——林文龙，南平——万南平。

2018年秋于江西上饶

谭新民烈士，电话员，江西安福人，78年3月入伍。2月17日凌晨我军发起总攻前，牺牲在巡线的路上，安葬于广西靖西市烈士陵园，战后追记二等功。

我团孔令雨战友，2019年自驾车前往靖西市烈士陵园，为谭新民烈士扫墓。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如有侵权请留言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