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人生第一次骂老豆

晴雯.

今年2015年4月24日，72岁的妈妈忽然中风了，老豆打的120，马上送医院。 检查结果是：右侧半身不能动，俗称：半身不遂，还有混合型失语，那就是不能说话了。余生，长期需要人24小时贴身照顾。从此，我们全家人的命运自此有了很大的改变。 妈妈刚中风的几天，妈妈的神智还没有恢复清醒，因为她不适应自己只有半身能动，而且说不出话来，表达不出来情绪的时候，结果就是发狂地吼叫。有接近七天的时间里，妈妈会整夜整夜的乱叫，那叫声是一种无意识的高音呗叹息，像是在求救，像是在哀嚎，没日没夜地持续叫着，叫到嗓子哑了，嘴巴裂了。医生们开的镇静剂只能安定她两三个小时，睡醒了后又开始无意识的哀嚎，听得我们阵阵的心酸与心痛。 我和姐俩人在医院日夜陪着她照顾她，觉得人生中我们都没有碰过这么大的难题摆在我们面前，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妈妈的女儿，可以撒娇，等着被妈妈的美食投喂，现在，摆着我们面前赤裸裸地要我们共同面对的，是妈妈忽然变成了需要我们去照顾的婴儿，而面对这个刚刚变身的超级大BB，简直可以用“焦头难额“四个字来形容。 看着眼前举动反常的妈妈，一时真的都蒙了。七手八脚，什么招都支出来安抚妈妈失控的情绪。看着咱妈妈由一个健康快乐的老人家突然遭到如此巨大的变化，自己接受不了不能表达、不能动，鼻子上，手腕上，甚至下面都插满各种管子，因为怕她乱动拔管还会把她的手都暂时绑住限制她的动作，她更加烦躁。因为脑血管的破裂导致部分脑细胞坏死，有部分功能暂时失去了自我的一个控制能力，例如口腔的吞咽动作、嘴巴的张合感知甚至大小便都暂时失去了大脑的知觉与指挥，进食只能把食物打烂通过鼻管打进去胃里，大小便只能用尿片解决。。。我们看着心痛，想哭又不能哭的感觉真的好难受，我们知道，这个时候，我们就是妈妈的坚强后盾，我们不能哭，因为已经没有妈妈人帮我们擦眼泪了。 在妈妈中风后十天，为了让妈妈争取在黄金时间内更好的康复，在哥哥的安排下转到了广州的大医院去帮妈妈做专业的康复治疗，请了一个阿姨帮忙照顾一些比较重的活，例如抬妈妈起床，照顾大小便、洗澡等，我和姐姐在轮流48小时贴身陪着看护，在医院做康复理疗，买菜，在洗手间煲汤煮饭，照顾一切起居饮食，安抚情绪，逗她开心，给与她努力争取康复的勇气与信心。 忽然，觉得自己真正长大的感觉，就是这个时候发现的，我们原来的父母，忽然间变成了我们要日夜照顾的孩子。 我们三兄妹开始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轮流奔跑在广州与顺德之间生活的日子。因为，还要照顾暂时只能一个人生活的老豆，他倒是能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的起居，但是他的各种彷徨害怕等不适应就要我们同时去照顾了，暂时由哥哥负责把老豆拴在身边。 这段时间，我们各自的家庭都处于半空吊状态。 我不能每天接还在读小学的儿子放学还有安排晚餐，因为每天24小时要在医院值班，会连续几天不能回家过夜，老公没空的时候儿子只好有时候寄宿在大姑妈家，有时候寄宿在同学家，日子过得甚是狼狈。。。。 姐姐白天又要照顾厂里面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晚上，又要通宵来值班照顾日夜颠倒的妈妈，精神状态接近崩溃；两个星期下来，我俩看起来任何时候都极度疲惫，却不得不打起精神，装着能量无穷的样子，好像这样，我们才能支撑起妈妈勇敢面对重病的心，和安抚爸爸彷徨害怕的情绪。 哥哥也没闲着，又要顾厂里上百人干活的生意，又要抽空来奔波医院看妈妈（虽然他不方便照顾妈妈的屎尿所以不用他值班，但是因妈妈中风后最喜欢看到儿子了，只有看到儿子的时候才会笑，才会听话）他又要回家照看暂时独居的老豆，毕竟他也已经74了，总是担心下一个倒下的会是他，所以买储粮，监督他运动饮食，广州这边的生活物资供应都是哥哥负责。他也没有时间照顾他的一双女儿，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很早就出门，连自己的家庭也无暇顾及。 好不容易从广州出院了，妈妈回家后的生活方式完全改变。 因为不能自理，所以要请阿姨照顾，这一请，试了四五个阿姨，历时半个多月才请到一个合适的阿姨。这期间我和姐两个打配合，轮流通宵24小时照顾妈妈，晚上抱起来几次拉屎拉尿，白天又要独自送她去附近的医院继续做康复理疗，因为妈妈还不能自己站立，所以每一次起床、上车、下车，都要抱，有时候她不舒服撒娇发脾气，又要像哄孩子一样使出浑身解数来哄，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都要找各种方法来帮她缓解，帮她一起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模式。 值班的晚上能一觉睡上3小时已经是妈妈的厚待了，到自己真的精力耗尽不行了就要求姐姐替班，互相替班能回家好好睡一晚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时光，那种身心的累啊，不能言语，是体力+精神力的活呢。 结果：姐腰痛，我手痛，我俩的体重跌到了新低。 老豆呢，以前的生活节奏也被打乱了，虽然也在家里，却也把他忙坏了。 家里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只剩下他一个人料理，又要安排煮饭（还好，我们说服了叔婶辞了工作来帮我们，家里的清洁和煮饭她能一个人搞定，要不是她的帮忙，我们真的要疯了）。老豆也不再去以前每周必去的清晖园玩音乐了，也很少像以前一样得空就在家里面吹拉弹了，每天看着他一早满头大汗的骑着电车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气喘喘的回来，进家门放下菜篮，又跑去花园浇水扫地，得空，等妈妈睡醒了，就来逗妈妈开心，帮她用各种按摩理疗，看着他忙前忙后，也觉得他很是辛苦。还好他还是听我们话，坚持早上出去公园锻炼身体，打太极、做运动。希望他能好好保护好自己身体，我们三兄妹忙一个已经够了，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倒下一个。 妈妈情绪不稳定，每天我们四个人加上婶婶都围着她一个人转，按摩理疗、屎尿洗澡，大家都想抓住黄金恢复期尽快让她恢复走路说话的功能。现在照顾她一个人动用的人力物力已经很多，虽然请到了一个比较好的阿姨24小时贴身照顾她，我们也不用通宵挨夜照顾她了，但是饮食方面还是要有专人照顾的，营养搭配，口味的咸淡等，婶婶其实还是与他们平时吃的口味有一定的差距的。 我和老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火药味，就在此时发生。 自从妈妈从医院回家后，老豆一直很喜欢把她以前买的羊奶给妈妈吃，怕妈妈营养不够恢复得不好，但是妈妈中风后每次吃完羊奶都会拉肚子，我们已经三番四次提醒老豆不要再给妈妈吃羊奶了，现在她的肠胃已经不适合吃了。但是昨天，爸爸煮早餐麦片给妈妈时还是习惯性的放羊奶，害得妈妈又拉了半天，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又提醒他以后不要再放了，老豆却突然瞪起眼睛发脾气大声说： “以后我不煮早餐了，让阿姨煮吧，我不会煮！” 老豆从来没有这样发脾气过，吓得我都惊呆了，只好说：“阿姨一个人又要照顾妈妈的，哪有时间煮早餐啊？“ “不煮了，我不管了，以后早上我自己去公园运动，在外面吃早餐，你们自己搞定，我不管了。。。“ 几个月以来积压的身心劳累，好不容易换来了各个生活上的环节都有人可以负责了，我们兄妹三个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虽然能各自回家回归家庭和繁忙的工作，却还是每天放心不下都会来爸妈家帮忙照看各方面，还要每天来带妈妈去做理疗，安排饮食营养，替阿姨班给通宵不能睡觉的阿姨休息，可是疲惫的精神状态我们都还没有回复过来，身心时刻都在累着。 这个时候听他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我实在忍不住发飙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股热血涌上脑门直奔双眼，脑袋一热一拍桌子就大声骂老豆： “这是你老婆你不管？煮个早餐而已你都不煮了，要不我搬过来吧，你什么都不用管，去你的晨运去！你知不知道哥哥厂里面出事亏钱了现在在国外忙着补救，姐姐要照看几百人的厂上上下下的事情每天累到狗一样，我也是到处跑又要照顾店里又要接送妈妈去理疗，阿婶辞了所有工作来照顾我们家，你现在连只需要你做个早餐都有意见！”。 整个过程我拍了三次桌子，声音大得估计隔了几面墙的隔壁屋都能听到，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发飙的时候是如此的恐怖。 爸爸吓到话都不敢说，正在厨房忙碌的阿婶慌忙出来在一边打圆场，但是话语中还是同意我说的话，好言好言好语站在我们三兄妹的立场上来开解老豆，能言善辩的婶婶给足了他台阶下来了。 剩下来的半天，老豆好像顿时知道了我们三兄妹的处境，理解我们这两个月里面的狼狈与无奈，开始无比配合我所说的做，没有怨言，没有意见，100%执行。 其实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是很不舒服，因为我们三子妹经常说他的不是。 因为他性格属于好动活泼，没有注意到妈妈现在处于敏感的情绪而经常开一些玩笑，最终把妈妈撩得发火，不注意方法不经意地伤害到妈妈，我们都不断私下给他提意见让他注意，但是他却他认为我们都在欺负他。是的，现在向来，我们三兄妹也都没有好好照顾到他的情绪，他也接受不了这个生活的变化，原来的逍遥自在两夫妻生活的节奏，一下子被我们三兄妹安排了，绑住了在这个家。我也承认这次我错了，我太急了、脾气不好，人生第一次骂爸爸，而且还是拍桌子这么恶虐。 老豆显然被我吓到了，被女儿拍台骂的滋味真不好受吧。 所以我第二天心里就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一大早就打电话回去，弱弱地开口说： “老豆，吃早餐了吗？我请你去喝茶吧“ 电话里传来了老豆冷静的声音，说：“不去，我已经吃过早餐了，是你叫我煮粥的，我100%执行，你昨天骂我，你要跟我道歉，连你大哥都从来没有骂过我，你居然骂我了，哼，道歉！” 我连忙赔笑说：“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今晚我来请你出去吃饭，好好散散心好不？” “嗯，这还差不多，好，今晚你要请我吃大餐，叫上他们两个，我要吃你一顿大餐补偿我的心理伤害” “好勒！没问题，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不要生气啦哈！乖~~我等下买烧鹅回来给你中午加餐哈” “好！顺便买麦片，家里麦片快吃完了” 放下电话我长长呼了一口气，这个事情总算过去了。 我们一家人都是疯癫快乐的，从来没有存什么隔夜的芥蒂（突然想起来我哥哥其实也骂过爸爸，哈哈）发生这样的变故，谁也不想，他应该是家里最伤心一个人了，家里的另外一半天倒下了，一个偌大的家突然要接手撑起来，虽然看上去还是体格壮健，但毕竟都75岁了，确实难为他了。 2015年4月开始，我们都改变了以往令人羡慕向往的幸福状态，亲戚朋友们都知道我们家受此打击，都很关心我们，各种暖心的关怀问候，来开导妈妈，鼓励妈妈重新站起来，还有各种的营养品。 我们也在努力的恢复一切，无论是被丢下的工作，还是家庭，现在妈妈的状态逐步好起来了，我们都在抓紧她一年的黄金恢复期，想各种办法偏方神医，找各种医疗方案，努力调节她情绪让她配合康复治疗。 我们三兄妹都在努力，爸爸也在努力，我们要努力把这个原来很幸福圆满的家缺了的口修复完整，我们要一直幸福下去！都说中风病人会很长寿，我们尽快把妈妈恢复到正常生活状态，让爸妈继续都长寿快乐的活下去！ 后叙：这段时间很想大哭一场，妈妈出事后我曾经忍不住在阳台大哭过一次，哭完以后难受死了，鼻子塞得完全透不过气来，差点窒息了，眼睛肿得好几个小时都止不住眼泪往下掉不敢见人，决定以后不要再这样哭了，有哭就把眼泪鼻涕和了口水吞了吧，这是增加坚强和心理抗压能力的特效营养。但是昨天骂完老豆后，觉得很内疚，然后又好想哭，本来以为写下来了，就发泄完情绪哭不出来了，原来不是，又差点哭窒息过去了。 人之所以要哭，是想要把心塞着的地方疏通，情绪发泄出来了，冷静后就会觉得堵住的心通畅了，所以告诉所有好朋友，人要哭的时候不要劝了，可以做的就是给它一个肩膀，一个拥抱，足够的纸巾，还有一杯时候冷静用的冰水。。。 2016年7月后记 两个月后，发现老豆患上了胆管细胞癌，一年以后，老豆就离开了我们。我真的很后悔当初骂老豆，多年以后总是觉得，引发他这个病的人，就是我这一骂。2022.2.20再后记 我哥看完后说：我姐也骂过老豆一次，嘿嘿。 老豆，你是不是太调皮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