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的鱼馆

二才

(十) 在小袁面前，大成充分的把自己的艺术世界展现开来，讲文学，讲美术书法，讲自己身残志坚的宏伟蓝图，在小袁的精神世界描绘了一个即将横空出世的艺术大师的崇高形象。接着又讲了自己的婚姻的不幸，和春英名存实亡的婚姻，特别列举了春英的种种不肖，包括春英结婚前已经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多年来就是分居状况。慢慢的就把她讲得热泪盈眶，梨花带雨。孤独无靠的小袁的精神世界迷乱了，她把大成当成自己人生的知己和依赖，有了不可情愫。 她想到自己在大布苏碱甸子的小村庄，那夏天的蚊虫和秧死不活的庄稼，冬天一片狂风漫卷着荒凉的碱土地。她不愿意一生都埋葬在这块贫瘠之地，渴望着城市的生活。遇到了大成，仿佛融化进他编织的伊甸园。但大成的不堪形象，令她内心强烈的抗拒这种情感，幻想中的白马王子或许翩翩而来，她知道自己年轻美貌的优势，但也铭记母亲临行前的教诲，珍惜自己的贞节和纯洁，不可能委身于一个残疾猥琐的男人。 大成似乎轻估了小袁的心思，而忽略了自己的先天不足，在一个夜晚，他以留她学书法的理由，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狂吻起来。小袁瞬间惊呆了，缓过神来，巨大的屈辱使她遽然爆发了，猛的一推，把个大成仰面摔倒了，捂着脸她跑了出去。 这段时间，春英那头，大成采取了安抚隔离措施，他煞有其事的讲到，最近世道太乱，盗匪成群，有一伙人专门偷饭店，别门撬锁，扫荡一空，许多饭店都惨遭毒手……倘若让咱家摊上，可就全完了……春英听得一惊一乍的，一个劲儿的说:那咋整啊？那咋整啊？ “这么的，就得我住在那儿了，有个人就没人敢了不是？”大成的庄严肃穆彻底征服了春英，她一个劲儿的叮嘱:“你可加点小心啊！你能打过谁啊？ “有个人……他还敢？……就是打更辛苦点，黑天白天的……”他念念叨叨的走了。 大成虽然人残疾，但性功能强劲，欲望极强，自从来了小袁，他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最高理想，引发了核原子般的一下子爆发了。 大成在饭店住了半个多月，竟然连一趟家都没有回，虽然近在迟尺。这让春英惴惴不安，原来欲火熊熊的男人如何这般清心寡欲了？莫非真是劳累所致？春英决定去饭店看看端倪。 大成从地上爬起来，他惴惴不安的撵到外面，早不见了影子。小他回头取了自行车，赶了两条胡同，终于看见了小袁。横在她的前面，大成哭着打自己嘴巴:“袁儿啊，原谅哥吧，哥一时把持不住，对不起了……啊啊……再也不了……” “你这样……”小袁终于说了一句话。大成说:“袁儿啊，别生气了，以后你就是哥的亲妹妹了……啊啊……我们搞艺术的人就是感情丰富呢……” 听了这个男人卑微的哭诉，小袁最后还是原谅了他。 春英来饭店侦查的时候，小袁在抹桌子，看见了她，显得不自然，有些许慌乱，脸立刻泛了红晕，但也抬头叫了一声嫂子。春英问:“我们家那个鬼呢？” “咋的，想了？”邱半截嬉皮笑脸的从里间走出来，“能干啥去，要账呗！” “咋样啊？一天能来几桌啊？”春英扫了一眼小袁，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邱半截说:“能咋样？今天一共三桌，就收了八块钱现金。” “我早就说……”春英到了里间，观察一下小炕风景，黑峻峻的也没有任何破绽，迟疑了片刻出来了，丢下一句:“回来让他回家，我有点事儿。” “啥事？那事儿啊？”邱半截嘀咕一句。 晚间，邱半截把春英来的事告诉了大成，让他回去看看，怕是想那事儿了。大成说:“啥事儿，鸡毛蒜皮，能有什么事儿，扯犊子！” (十一） 转天早上，邱半截兴冲冲的进来了，嚷嚷道:“瘸狼啊看看我把谁领来了？” 他后面跟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还背着一杆烟袋，挑着硕大的驴皮烟盒包，很像一个清朝人。 “大成啊，这就是当年月亮泡的一把抓老爷子，哎呀，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厨呢，中央领导来了那人家，嘿嘿，我吹牛逼是我纯扯犊子，人家儿子是县里的干部，把他接来了。嚯，正在大道边儿下棋呢，一眼就让我叨住了，不容分说，我就把他领来了！” 啊啊，大成有些手足无措，忙递上烟。老头儿并不领情，呵呵两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解下烟口袋，捅咕着挖了一袋烟，划火点上。慢悠悠的环视一周:“屋小了一点。” “这还没人呢，一天就两三桌。”大成说。 “呵呵，我来就不够用了！”一把抓转身去看厨房。邱半截偷着对大成说:“这老头绝活多，请都请不到，可得留住啊！” “爷们儿，我老姐夫说你也不是外人，你看这工资得多少啊？”大成觉得丑话说在前头，尤其是一个干吧老头子，钱多了用不起。一把抓磕了磕烟袋，流出一丝笑意，说:“照量给，我先给你干一段时间你看看，不行你就不用，全当我白吃饭白干活了！” 岳老疙瘩突然出现了。 自从那次被邱半截赶走后，他始终没有着面。大成去单位找他要钱，他说:“老哥，好账不能赖要，我也找那几个小子要钱呢，回回都是过两天，你让我咋办？” “你不是说第二天不送钱就是春英养活的吗？”他不依不饶。岳老疙瘩日若有所思的数着手指头说:“老哥你比我大一岁，属狗的，春英比我小一岁属鼠的，我下生时她还在肚子里，怎么生我啊？这话你也信？哎呀，白瞎你的智商了！” “操他八辈的！”出来后，大成跺着短腿骂街。他明白，那份帐算是死了。 这次岳老疙瘩找上门来，大成觉得又是来赊账了，劈头就问:“咋，送钱来了？” “别见面就提钱，钱是什么？钱是王八犊子！”岳老疙瘩神秘兮兮的把他拉到外面，又四外张望一下才说，“听说月亮泡的一把抓来你的店了，我哥王大奇正好要安排县里大官儿吃饭，就让我来定一下，大桌，十个人以上！” “是啊？”大成早就知道王大奇这个人，买卖做得大，出手也阔绰，县城里第一辆个人吉普车就是他的。 “邱半截那是个啥东西？喳猪食都没人用。再用他，你的饭店就黄得快了！”岳老疙瘩愤怒中带着几许无奈，“不看你面子，我哥一句话就得把他打拉裤兜子！” 大成连连点头，瞬间觉得岳老疙瘩很可爱，就回屋吩咐小袁:“告诉后屋整俩菜！” 一把抓上任开始，就实行了改革。他叼着烟袋，说你这也是开饭店呢？你叫个馆子，就得在菜上做文章，不是把生的做熟了，把凉的整热了，比如鱼，煎鱼生鱼熏鱼、荷包鲫鱼清蒸鱼，蚂蚁上树、浇汁鲤鱼，白鱼汤嘎牙子汤，牛尾巴浪子汤……那海着了……看看你们，哪有这么干的？炖鱼谁不会啊？会炖鱼就没有几个了。 首先是鱼，必须得买上江的，老北江以北，下江鱼船污染，有柴油味儿，白给都不要！再就是材料，不是花椒大料就行了，那料多着了，世上万物都有万物的用处，谷糠、高粱花子，苞米叶子都是材料，就看你会用不会用！ 这么的，用我就听我的，照我的主意干，一个月之内，人不在门外排号，我自个儿滚出去！ 大成提出房子是否装修一下，老头说:“不用，酒好不怕巷子深，人家需要的是干净，吃的是东西，不是吃你的房子，你们用两天时间搞卫生，我出去备料。开饭店第一要求就是干净，人家吃得放心。” 说完他就走了。 邱半截自告奋勇说，大成我负责买鱼，老北江那些打鱼的我熟，啥鱼都得先可咱们，有钱没钱都得给咱拿着。大成说:“犊子，就看你了！” “嘿，我这倒骑驴算是派上用场了，骑碎了你可给我买新的，要不我就骑春英啊！” 由厨师降为跑腿的，重新蹬了车，去江边买新鲜鱼，来回一趟就得六七十里，好在邱半截体力好，蹬车飞快。他知道这次把一把抓找来，算是一功二德了，只要饭店能开下去，自己也安稳了。自己厨艺根本不行，当年一把抓当大厨时，他连打下手都排不上，属于南郭先生那伙的。二瞎子偷偷的说:“老姐夫，这最好不过了，没收没管的，逍遥自在，采买能没有点外快吗？”邱半截豁然开朗，表示买鱼更是自己的强项，江边哪儿都是老熟人，况且自己也和他们一起打过鱼，皆因着风湿病才撒手的。那些打鱼的家伙，一棒子白酒，老婆都能给你。再说来回蹬车还能捎个客，对付俩儿现钱。他能说会道，老姐夫不是白叫的，有钱花点钱，没钱也能赖乎情赊来。 去江边买鱼，非常重要，一把抓说:“鱼吃新鲜肉吃肥，鱼不新鲜，神仙都做不出味儿来！” 第二天，一把抓背来个大丝袋子，里面都是各种调料，他装袋烟点着说:“是我开饭店剩下的，捐了你吧！” “哎呀哎呀，这老爷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大成觉得这段时间祥云总是围绕着自己转，便不由得腰身也挺起了几寸。 一把抓让大成在牌子下面添上:江鱼大全 . 一把抓主厨。 重新开业那几天嫩江春就火了。 附近的几家大厂都发现嫩江春变了模样，传说来个什么“一把抓”，敢报字号的就不是一般人，于是就纷纷订桌。 一把抓果然名不虚传，不光是做鱼，那是全套的，炖溜煎炸，糖醋熏蒸，叫哪号来哪号，特别是那浇汁鲤鱼，专讲鱼出油锅上桌那一瞬间，那鲤鱼两头翘起，金黄橙红，趁着油火四嘣的功夫，厨师从里屋端出来，口中大喊:“哎，慢回身啊油着——”顺便把一碗調汁浇上，登时响声大作，如爆竹点燃，蒸腾着浸人肺腑的香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