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冬天

秦川牛(泉霖)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肺病越来越重了,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看得人揪心。母亲边给他捶背,边埋怨:“光知道吃烟,吃了一辈子咧,吃出了啥下场!瞅你这难受劲儿,都是自寻的。”</p><p class="ql-block">听母亲说,父亲十九岁就在县教师训练班学习,毕业后分在离我们二十多里的一个村子教书,一干就是十几年。六十年代末,学生大部分都不在课堂读书,而是参加集体劳动。用当时的话说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公社、大队之间用文艺演出进行互动(主要是样板戏)。学校自然成了演出的场所。父亲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会吹笛子、拉二胡,还能编导并亲自演出。</p><p class="ql-block">父亲为人热情,好客,他传承了祖父烧菜的手艺,村里的红白色喜事乡党们都要请他帮忙。好在那时候学校的事并不多。</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凡是符合国家政策标准的民办教师,按规定都转正了。父亲却没有转。那时候父亲上有三个老人(包括寡居在娘家的姑母),有四个子女,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父亲如果转正虽然每月有十几块钱的补贴,但在生产队要给扣去口粮地。当时在父亲认为填饱肚子是全家的首要任务。</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国家政策渐渐开放了,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就开始泡豆芽菜。父亲则利用周末用自行车驮着去西安卖。记得我刚上初中那年秋天,阴雨绵绵。母亲半夜里就起来开始淘菜,淘掉豆芽皮后装筐,然后俩人抬筐上车,准备出门。我急忙穿衣起来决定替母亲去送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子距离公路还有一段土路,下雨天道路泥泞不堪。一路上,自行车的轮子不住的被泥卡死,我就用竹棍儿不停地掏。这样走走停停,等上了公路,父亲已累得气喘吁吁。我不忍心:“爸,我去吧?”</p><p class="ql-block"> “胡说!你的任务是学习,不是卖菜。”</p><p class="ql-block">父亲回绝了我。他系好雨衣,推着菜车,一只脚在地上蹭了一段距离,才颤悠悠地上了车。注视着父亲那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背影,我鼻子一酸,泪水便不争气地滚落下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这样一边教书,一边利用休息天为家里卖菜,供给我和姐弟们读书以及家用。</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初,国家对民办教师进行了大规模整顿,教师也像学生一样被安排在固定的场所实行考核。有人说可能要淘汰民办教师了。</p><p class="ql-block"> 这段时间,父亲的烟抽得更厉害了,他显得非常烦躁。有天半夜里,我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发现他低着头坐在院子的石条上,母亲则背对着他一声不吭。我很熟悉:他们在冷战。我预感到可能要发生重大的事情。果然,父亲不久就离开了学校。他是自动请辞的。</p><p class="ql-block">离开他那熟悉的讲台,离开他朝夕相处那些可爱的学生,父亲能甘心吗? </p><p class="ql-block"> “不甘心又能咋样?咱穷人忙身,总不能误人子弟呀。”父亲闷闷不乐</p> <p class="ql-block">“就你清高。”母亲一把抓过父亲唇边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便开始埋怨父亲:人家跟你同时在学校混的,有的还是你的学生,如今不是当了校长就是主任,你呢?混了个啥名堂?现在倒好,混回来咧。</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最怕他们吵架,更怕他们冷战。每当此刻,我就独自躲在后院的枣树下默默的流泪。觉得父亲好窝囊啊。我多么希望父母和睦,盼望他们幸福……</p><p class="ql-block">其实,父亲也曾经有过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依稀记得在父亲的抽屉里,他珍藏着一个信封。</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从中间开启的淡蓝色的信封。里面的信纸更特别,浅绿色的,像扇子一折叠起来,足有一米多长。上面字迹飘逸而秀丽。信封里附着一位姑娘的照片(现在我该称她为阿姨),那时候我虽然看不懂那信,只觉得好玩儿。父亲却像宝贝似的珍藏着那封信。</p><p class="ql-block"> 命运好像故意在捉弄人,就在父亲离开学校五年后,国家对符合条件的民办教师全部转正。父亲又一次和母亲眼里的铁饭碗失之交臂。</p> <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一位在咸阳教师进修学校工作的同学来家里,说他们单位传达室需要一名责任心强又能写字的人,问父亲愿不愿意去,父亲欣然答应了。父亲脾气好,人又勤快,把进校传达室收拾井井有条。</p><p class="ql-block">冬天,我和儿子去看望父亲。一踏进校门口就看见父亲在小黑板上写着什么,瞥见我们,父亲显得很高兴,忙招呼我们先去屋里烤火。</p><p class="ql-block">透过窗户,我蓦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时间过得真快,父亲在进修学校已经四年了。念初中的儿子对我说,他爷当初如果不离开学校,现在都退休在家享清福了,何必要在这儿受冻呢?只有我心里明白:父亲当年离开学校是情非得己。他的为人,他的性格,已注定父亲跟学校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不敢想像,有朝一日父亲再脱离这种环境,他将会如何……?</p><p class="ql-block"> 父亲年轻时在教师训练班学习,暮年又来教师进修学校工作,我不敢妄评这就是他老人家人生轨迹,他很安乐,也很充实。</p><p class="ql-block"> 室外虽寒,我想,父亲的冬天应该是一个温馨冬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权社教,笔名泉霖,QQ秦川牛,西安市长安区人,区作协会员,发表散文作品二十余篇。</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