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十四年

无痕作品

2022年2月4日，立春，北京冬奥会开幕。就在这一天，我们送走了尊尊。

尊尊是一只狗，是一只陪伴我们一家人生活了近14年的博美犬。因为恶性肿瘤，经过7次手术后在宠物医院安乐死了。

送走尊尊后我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她，可是坐在电脑前却无从下手。因为仔细回想这14年，尊尊虽然给我们留下很多回忆，带来很多快乐，能想起来的却也都是一些琐碎小事。

尊尊是2008年国庆节到我家的。之前我跟女儿都想养一只狗，种种原因直到女儿上初中才下决心。

陪女儿在忠山公园门口的宠物市场挨个观察，始终没找到特别满意的。女儿蹲在一个摊前时，一只杂交的博美犬主动上前来，前爪搭在女儿膝盖上不肯松手。这一粘人的小动作征服了我们，与狗贩子几番讨价后把她抱回了家。

因为当时女儿追的某明星名字里有个尊字，所以我决定她叫“尊尊”。

尊尊是杂交博美犬，来我们家时大约四五个月大。一身浅黄色的绒毛，圆圆的小脑袋，蓬松的尾巴跑起来时像一朵花，一双眼睛特别黑特别圆。

尊尊很嘴馋。带她回家来就想教她各种动作，她从来不认真学。只有讨吃的时候才会听话，让她坐就乖乖坐着，让她跳就会高高跳起。一天下午带尊尊到公园晒太阳，尊尊自己溜达到草坪另一边一群大妈附近，有人喂了她一点鸡腿被我发现，我马上呵斥她不准离开我。过了一会儿，尊尊可能认为我不太注意了，就采取迂回策略，先慢慢朝正前方漫步闲逛，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观察我的动向。我也假装没注意她，她朝前走了一段后又偷偷回头观察了一下我这边，然后飞快地朝之前讨到鸡腿那边跑去。我吼了一声“尊尊，回来！”，她停下来，依依不舍又朝那边看了几眼后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尊尊还很护食，跟她开玩笑抢她的食物，她会从喉咙里发出愤怒地吼声。有一次女儿的同学来家里玩，一开始都相安无事，但是当同学坐在饭桌前吃饭时，尊尊恼怒了，对着人家一阵狂吠，那意思明显是说：我都没上桌子，你怎么吃我家东西。

尊尊肠胃不好，14年来我们一直用牛肉、排骨、猪肝等加上蔬菜、米饭给她做饭吃。肚子饿了的时候，她会跳起来打一下我们，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把我们朝厨房她的饭碗那里带。如果还不给她吃的，厨房里的饭碗就被弄得叮叮当当响。

尊尊很贪玩。前些年我家住在冠山公园对面，从公园门口到里边三岔路口似乎都是她的领地，除了下雨天，到公园巡视几乎是尊尊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从公园大门口开始，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她都会嗅了又嗅，仔细巡查自己前一日留下的“记号”，然后留下新的“记号”。一番巡视之后，有时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一阵狂奔。如果发现其她猫和狗，尊尊不管对方是否比她个长大，都会对着人家大喊大叫，勇敢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在家里只要对她说一声“走”，她都会一个健步冲到门口。有时我穿鞋动作慢了点，她竟然会来咬我的脚。如果看到家里还有其他人也准备出门，她嘴里不停地叫着，然后扑到你面前跳起来推你，不停催促。有一天早上，我刚起床尊尊就又如往常一样在我面前又蹦又跳，把我朝门口带。我知道她是让我带她出去玩，我到窗前看了看，外边还在下雨，于是对她说：还在下雨，不能出去。尊尊听后竟然立马仰面倒在地上以表示不满，倒地时小脑瓜撞到地板那“咚”的一声清晰可闻。最好是出太阳，不仅可以出去撒欢，还可以在温暖的阳光下打滚，在草坪上打滚，在树丛间打滚，在公路上打滚……打滚时嘴里还不停地呃呃呃欢叫。

尊尊很自尊。尊尊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被束缚，给她带上狗绳后，她会很委屈。冬天给她穿上衣服，她也会认为是对她的束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委屈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告诉她，新衣服好漂亮啊，穿上新衣服就是大美女了。听到这些赞美之词后，她才会慢慢接受穿在身上的衣服。

尊尊每年换两次毛，但是到了夏天还是热得舌头长伸。来我家第三年夏天，我们还是带她去把毛剃了。剃毛之后，尊尊可能是感觉到被扒光的耻辱，接近一个星期都躲在沙发角落里不出来，用好吃的诱惑她都很难。一周后慢慢适应了，终于鼓起勇气跟我一起出门。刚走到小区门口，邻居说了一句：尊尊剃了毛好丑啊。她听到后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又躲在角落里不出来了。

尊尊很勇敢。才来我家不久，在公园里遇到过一条大白狗，大白狗突然冲向尊尊，把尊尊吓得掉进路边的沟里。打那以后，尊尊就跟白狗结下了不解之仇，只要看见白狗，不论个头大小，尊尊都会怒吼着冲过去，经常把这些白狗吓得四处躲闪。尊尊还不喜欢猫，看见猫也会又吼又追。然而，尊尊却和猫有共同的敌人——老鼠。都说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尊尊就是这样一只管闲事的狗。我家住三楼，有段时间家里经常有老鼠光顾，不仅偷吃东西，还把空调排水管都咬烂了。这时尊尊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履行起猫的职责。一天，尊尊对着橱柜下边狂叫，我估计是她发现了老鼠。刚一打开橱柜门，尊尊就奋不顾身地冲进去，也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出来，一个劲朝老鼠躲藏的收纳架下边钻。我连忙拉住她，让她在橱柜门边上守着，然后我用扫把朝里捅。老鼠果然被捅出来，刚跑出来就被尊尊摁住。之后尊尊还自己抓住过两只老鼠。

尊尊有时胆子也很小，夏天打雷时，尊尊都会被吓得到处找我们，晚上会守在卧室门口不停挠门，直到放她进来让她蹲在床边。小时候抱着她站在窗口都会吓得发抖，长大后走玻璃栈道却又一点不怕了。

尊尊很懂事。尊尊能听懂很多话，比如在家说声“走”，她就会跑到门口。出去散步时，每当走到路口，她都会回望我们，用目光询问朝哪边走。开始我还是嘴里说着左边或右边，同时用手指向那个方向，后来我只需要说一声，尊尊就会按我说的方向跑去。有一天跟女儿一起带她出去玩时，走到小区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走了，用狗绳套着都拉不走。我很纳闷，女儿想起我们头天晚上曾开玩笑说尊尊不听话，明天把她抱去送人了，当时睡觉的尊尊肯定是听到了，认为我们要把她送走。

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做饭时不小心用菜刀切到手指，我大叫一声按住被切的手指到处赶紧找创可帖，从厨房到客厅转了几圈，尊尊从听到我叫声开始一直一步不离紧跟着我，那种关切的眼神让人觉得当时她已经不是一只狗狗。

有一回，尊尊趴在沙发上，我眼睛看着电视方向一屁股下去，坐在了尊尊的尾巴上，痛得她尖叫着一下跳开，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尊尊在一旁咿咿呜呜地又叫了几声，然后走到我身旁用前爪打我一下，接着转过身去，屁股朝着我，尾巴高高竖起来。我明白她是跟我说：你弄痛我尾巴了！她的表达方式把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尊尊特别会察言观色，平时一家人开玩笑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时，尊尊会站出来劝架。而且在她心里有明显的地位划分，其他人被打时她都会又叫又拉的阻止。只有我被打时她多数时候只是看着不开腔，可能心里想：你都有被打的时候啊？有一回我们夫妻吵架，那天吵得比较厉害，也把尊尊吓着了。她看到我们是真吵，一个也没劝，自己悄悄躲到床底下瑟瑟发抖，任我怎么喊都不出来。我当时就心软了，决定以后再也不当着尊尊吵架了。

尊尊很粘人。每天回家，尊尊无论在干什么都会跑到门口来向我们迎接，即使在做了手术后也要拖着病体从窝里爬出来，摇着尾巴慢慢走过拱一拱我的脚。我坐在沙发上时，她想要粘人了就先在我旁边挠几下沙发，如果不理她，接下来会直接挠我的腿。当我坐在沙发上时跷着腿，她会用前爪不断地刨我跷起来那条腿，等我放平后，她毫不客气地上来趴在我腿上，不一会儿嘴里就发出安详的鼾声。尊尊需要抚摸时，会用她的小脑瓜朝我的手里拱，摸着她的脑袋，挠着她肚子时，能听到她嘴里幸福的咕噜声。

2019年五一节期间我们一家人去昆明，把尊尊寄养在宠物店。第三天宠物店老板就给我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尊尊自从送到他们那里后就不吃饭，换了几种食物都不吃。又隔了一天我们回去接她，一见面尊尊又蹦又跳还带着我们朝外走，意思是快带我回家。宠物店老板说那天给我打完电话后，发现打电话时尊尊站在旁边，满眼是泪。

父亲在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带尊尊出去玩，近处走亲访友和周末游玩也都尽量带上她。平时我们上班一整天家里没人都没事，如果周末出去玩不带尊尊，而且不跟她说明情况就会惹怒她，回家后会看到沙发上能拉下来的东西都被拉到地上，所有垃圾桶都被翻倒在地，有时甚至随地大小便以示不满。

尊尊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几个月时就发现缺钙，有两次甚至后腿站不越来，这些年补钙成了必须。天生肠胃也不好，饮食上稍微不注意就会闹肚子。每次肠胃生病她都会翘着屁股趴着，看到她这个姿势时我们就赶紧把她送到宠物医院。常去两家宠物医院，一个医生姓张，我们给尊尊介绍是张叔叔。一个女姓医生姓朱，我们给尊尊介绍是朱阿姨。有一次出去玩，我和尊尊先上车，上车后在副驾位置的尊尊拉着我的右手想要我抱，我对她说了一句：去朱阿姨那里。她听后马上转过身，两只前爪地不停挠着车窗，嘴里呜呜叫着急于要下车。

尝试过几次之后，我们放弃了给她喂药，每次生病都只能打针输液。有一次尊尊生病在宠物医院输液，我去看她时已经被捆住四肢趴在那里。尊尊看见我进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很复杂的叫声，就好像咿呀学语的小孩子嘴里发出的声音。我明白她是向我告状，还希望我帮忙放她下来。于是我跟她说道理，告诉她生病了要打针输液。她用她那又黑又圆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嘴里慢慢安静下来。

前些年尊尊开始生白内障，眼睛越来越不好，后来能明显看到她眼睛里有一层白膜。但她耳朵却一直没问题，听力很好，离很远都能听到我的口哨声。带她出去散步，看不到时只需要几声口哨就会飞快地跑回身边。大概十岁以后体力也开始下降，走上坡路时往往需要休息几次，抱起气喘吁吁她能明显感觉到扑通扑通的小心脏。

终生未育的尊尊从七、八岁开始就发现得了乳腺肿瘤，起初长得较慢，大约一年多以后才给她做手术。之后每年都需要做一次手术，到去年12月已经做了7次手术了。最后这一个多月肿瘤疯长，前一次手术的伤口都还没完全长好，肿瘤就又长出来了，很快就撑破了胸部的皮毛，接着就是溃烂。去年八月底做第6次手术时，医生就说已经要控制不住了，建议我们没必要再给她做，我说舍不得看着她受罪，再做一次吧。每次麻醉都担心她再也不会醒来，每次手术后都怕肿瘤很快又长出来。春节前，给尊尊换纱布时看到溃烂伤口越来越大，听到她的痛苦尖叫后，最终一家人商量决定还是送到宠物医院安乐死了，免得越到后边越痛苦。送走的时间一拖再拖，最后几天她一整天一整天趴在窝里，很少吃喝，问她想不想出去玩，也只是扇动一下耳朵，看到家人回来也只勉强动一动尾巴。2月4日下午，当我们准备送她走时问了一句：尊尊出去耍一会儿？她居然一下窝里跳出来，摇着尾巴跟着我们下了楼。我们带她回熟悉的冠山公园，她依然从大门开始到处嗅，认真巡视着曾经的领地。跑到三岔路口，一位老大爷看到尊尊时惊讶地说：这条狗还在啊！

抱她到宠物医院时，尊尊整个身体微微发着抖，专注地看着我们跟医生交谈。把她交给医生后，她身体停止了颤抖，默默地看着我们，那一刻她的白内障不见了，一双眼睛特别黑特别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