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墨子·散文』老人与小黄花

诡墨子

眼前的这片景色，可许久都未见到了。这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在平时的都市生活中，这片景色经常会被藏在小角落里，让人不容易发现。

起风了，我站在土埂上眺望，有个耄耋老人迈着沉沉的脚步在菜畦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望着菜畦里的小黄花，眉头紧蹙，发出轻叹，不一会老人发现了土埂上的我，眯起眼睛，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顺着问候应了过去，老人点了点头。

此刻虽是晌午，太阳却留恋云朵深处的柔软，不漏一点暖儿，任凭烈风肆虐，甚至还递给后者一把冰刀，让其凶悍的挥舞。

劲风朝我奔来，菜畦里的小黄花虽然被惊得发怵，但是坚定地用易折的身躯将老人护住。阵阵风中，我神情一愣，一股似曾相识的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仿佛老友相遇，既确信熟悉，又担忧认错时的尴尬。

风中藏有无数颗冰刺，将我的脸庞扎得生疼，任凭我如何掩盖躲避都于事无补。一丝丝痛楚袭来时，疼痛的间隙里塞了一张风儿留下的纸条，上面写满了埋怨。

稍纵即逝的辣疼却绵绵不绝，远处点燃的秸秆捎来了阵阵隐晦的芬芳，调皮地撩动着我发红的鼻尖。两者凝聚成记忆的小小水滴，重重地落在心中，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激起了朵朵恍惚，瞳孔里的老人也渐渐模糊，一段段回忆愈发清晰可见。

那时的风年纪不大，与我相仿。早晨的气温不过五度，空气冰凉，离冬天的到来还有一段距离，应是深秋时候。

辛勤的黄牛车常常载着老人与霜露争早，将还散发着丰收的余香的田地翻开，露出崭新的泥块，用锄头捣碎之后，再重新规整成如砖块一般，镶嵌在地里，并在上面点出大小无差的小窝，往后它们能给匮乏色彩的大地，铺上层层斑斓。

老人手里饱满的菜种，像一群戏水的顽皮孩童，被老人用手一搓，便欢跃地、精准地落入小窝里，给这些顽皮的小种子盖上一层草灰，一份老人与种子再会的约定就这么说好了。

小乡村里的秋天是一个精致的姑娘，空中飘扬的水雾被她捻成粒粒晶莹的白霜小灯笼，挂在路边的每一棵草、每一瓣花上，使得本就清秀的她，又多了种典雅，好看极了。

不用春去秋来的长途跋涉，约摸半季的成长，之前的“砖块”就会冒出绿油油的蔬菜，轻轻一掐，就会有水珠从断口处滴落，润着指尖。

拔出几棵菜或者掐一把菜苔，回到家中支上炉灶，取几块木头疙瘩，让它在炉中发光，揪住锅边的耳朵，把它架上炉灶去。不过可得谨慎些，一不小心就会惹着小气的锅灰，涂得哪里都是，还难以洗掉。

往锅里加些水，再切点肉片、番茄、淮山或芋头进去，烧开水之后，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像是被点燃的小鞭炮，积极地参与到人们的家常中，投入等候多时的蔬菜，再在锅上搭着一块小木板，上面放着一碗点酱蘸料，招呼一家人围过来，端起热气腾腾的香米饭，肩并着肩、心连着心，与炉光一起暖着这间粗陋的屋子、暖着数个呼啸的寒夜、暖着季季严酷的冬天……

我离开家乡多年，这幅光景虽是拼凑出来的，但在许多个迷茫的夜晚，被我的手指翻得发黄。老人用干燥的嘴唇向我吐露，他拥有很多幅如这般温馨的画册，奇怪的是，每一页都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改变，我十分诧异，寻来一看：

那口铁锅背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锅灰，番茄、淮山、芋头，懒洋洋的在锅里随着清汤漂浮，蔬菜不再是绿油油的鲜嫩，顶端长着鲜艳的小黄花，小黄花下面结满干瘪的菜籽，断口处十分粗糙，丝丝缕缕的纤维像麻绳一样，使人心生厌倦。

“这些菜都老了！”

我看着画卷，又望了望菜畦。

“一个人吃不过来。”老人悠悠地说着：“春天来得太快。”

我若有所思地继续看着画册：

锅里的咕噜声单调说着，无话题可加入，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人懂，却没有人回应，锅上少了小木板影儿，只见它脏兮兮地立在一边。老人招呼家人围过来，却只有自己坐下。

炉里的木柴喜欢黑暗，时时飘出氤氲青烟，熏得热腾腾香米饭后的塌陷的眼袋溢出泪水。老人面前被烤得炙热，左右臂膀却异常空冷，肩并不着肩、心连不着心，与青烟一道冷着这间精美的屋子、冷着每个平静的夜空、冷着年年温和的春天……

老人手心不知何时抓了一束小黄花——那是他今晚的菜。老人把手往后一放，小黄花直挺挺的骑在老人佝偻的后背上。

老人走后，我轻轻地摘下一朵小黄花，凑近耳边，她说：

冬天很难熬过去，老人却不想春天的到来，春天一到，下一份翘盼的又怕是开满小黄花的冬天。

原创：诡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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