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爱情神话》1：很久没看到如此细腻含蓄又真实到残酷的电影了

夕又

许多人说电影《爱情神话》票房一般，是因为主演兼监制徐峥得罪了人，毕竟他去年的《囧妈》，一番骚操作惹恼了不少同行和院线。
不过，作为一位年轻女导演的处女作，这电影不应该被埋没——很久没看到如此有诚意且真实又残酷的电影了，豆瓣8.2的评分，也战胜了去年那些高票房的小品电影和爱国片，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一部含蓄、有趣又兼具艺术性的影片，值得细品，也值得多刷几遍。 电影的开始，是男主老白与李小姐在剧院看话剧——《人类要是没有爱情就好了》（同名小说是导演邵艺辉的作品），剧场里人不多，上座率不到一半，大概的确是像洋洋后面说的那样，这话剧很烂。
舞台上的三个女演员，站在透明的硬壳子里讲述自己的故事，暗合了剧中的三个女人。站在中间的代表李小姐，她在老白心中最重要，地位最高，如白玫瑰，此刻是老白心中圣洁的女神。
红玫瑰演员，像是格洛瑞亚，热情如火，让老白无法招架，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蓝衣服，则如同前妻蓓蓓，普普通通，看似不起眼，却代表着一份宽容和守望。从后面看，虽然离婚多年，蓓蓓和老白都从未远离彼此的生活，老白对蓓蓓的出轨不能接受，却也并没有因此恨她。 话剧台词：
多年来，我无暇崩溃
也不敢让自己崩溃
从不回首，也不需要回首
没有值得留恋的
因为最好的还没有来
但是，今天我知道
不会来了
我对自己所有的理解
都是误判
我对生活所有的想象都是虚妄
我不会再有更好的
不会再有
我这一生
和许多人一样
在长长的队伍里
领我那一小把糖
队很长
我没有排到
……
这分明是李小姐的内心独白，或者说真实现状。
从他们住的老房子来看，李小姐的出身不算太好，但她从小就对自己要求很高，或者说眼光很高。
她努力读书，差三分考上同济；想要出国，差一点考上纽大；想通过嫁个老外实现阶级跨越，却遭遇渣男，赔上了家底，还多了个拖油瓶，也把自己的生活赶进了死胡同。
她表面是风光无限的职场女强人，却只能挤在妈妈狭窄、昏暗的旧阁楼里，每天为多用了几度电被唠叨和数落。她的确是无暇崩溃，也不愿回首过去，同样她仍然在努力希望博一个更好的未来。
不过，她虚荣，但不无脑。她骄矜，却也坦承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她不愿承认，却也能感觉到自己过去的很多希望都是“虚妄”，都是“误判”。
她已经44岁了，还能等到更好的未来吗？
所以，当舞台上的人说，“队很长，我没有排到”，她哭了。
表演者的每一句台词，都像重锤一样击打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困顿和难堪无处可藏。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糖，唯独她没有！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只是命运不公，她拼命向上，收获的却只有失败和委屈。 剧场出来，她的内心仍然无法平静，像一个衣着光鲜的人，被窥见里面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旧衬衣，她需要喝一杯来掩饰自己被揭开的伤疤，她想要放纵一下，平复心中的委屈。
所以，老白说去找个酒吧，她说：去你家！
老白说：我家在这边。她却自顾自的走在前面：走这边也可以到吧。
这是愤愤不平者的倔强，也是被爱者的任性——我不会错！如果错了，你负责收场。那一刻，她既脆弱又要强，被戳痛到近乎失控，却仍要维持女王的姿态。
她的蛮不讲理，对比着老白的不解和小心翼翼，提示我们，在他俩人的感情里，李小姐是占有主动权的一方。

徐峥饰演的老白，如果年轻一点，放在相亲市场上，绝对是大爷大妈们争抢的对象：有房（还是多套），有赚钱技能，顾家，会过日子，听话（妈宝属性），简直是完美女婿。
但是，对于话剧台词，他是无法和李小姐共情的。
他轻轻松松就活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在中年油腻里享受躺平的满足，没什么太高的人生追求，就算艺术才华被埋没，他也可以安慰自己“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而李小姐是拼尽全力也得不到想要的，一直踮着脚努力，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不认为是自己眼高手低，她只觉得是世界不公。她叱咤职场、咄咄逼人，生活却看不到光，如一团乱麻。 小皮匠曾说：男人总是想的太少，而女人总是想的太多。
这句话对老白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老白看到了李小姐的眼泪，却搞不懂为什么，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喝一杯，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主动要来自己家。他只简单的认为，既然上了我的床，就是两人交往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所以，当一觉醒来，阳光照进现实，李小姐想的是逃，老白却美美的哼着小曲在准备早餐。
对于早餐，他是花了心思的，知道李小姐嫁过老外，所以做了西餐，还把蛋煎成心形，搭配红色的水果和绿色的蔬菜。然而，这种男人从二十多岁就会用的小浪漫，根本打动不了见过风浪的熟女，李小姐用匆忙逃离的背影嘲讽着他这种行为的幼稚。

老白的房客亚历山大，在电影里更像一个工具人，一边用他健美的肌肉衬托着老白的圆润油腻，一边用他的名字提醒观众，老白的追爱之路并不容易。
因李小姐的离开略感恼怒的老白，用上海话喊了亚历山大名字的谐音“夜里三趟”。这种叫法看似针对亚历山大，实则是导演在调侃老白。“夜里三趟”与“起夜家”一样，都暗含了对中老年男性身体机能下降的暗讽。老男对熟女，生理需求，才是真正让“老白们”压力山大的问题。
春风一度之后，心仪的熟女跑了，老白的自信心一定是备受打击。所以，他没好气的把亚历山大“一夜……”的话给堵了回去。 逃跑的李小姐，被老白的好友兼街坊老乌看了个正着。他应该猜到了这是老白的“朋友”，特意过来验证一下。他和亚历山大认识时间不短了，肯定知道李小姐不是亚历山大喜欢的类型，另外，以他和亚历山大的关系，也不会关心对方的女人。只有好友的女友，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亚历山大想解释什么，两次被老白堵了回去，但很明显，老乌明白了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也为他后面来解围埋下了伏笔，如果是亚历山大的女朋友，来再多，恐怕他也不会关心。

老乌和老白的对话，证明老乌一直在鼓励老白办画展，但老白自己兴趣不足。
老乌说老白：那么深的艺术造诣，不混圈子，不办画展，作品被挂在老年活动中心和退休人员的手工活摆在一起，太不上档次。
老白却说：我不是艺术家，我是杂家。
老乌说的情况，其实是现在很多行业的现状。我们都知道娱乐圈有自己的圈，什么“京圈”“沪圈”“港圈”，很多圈都是资本在掌控。 其他行业其实也是如此，像前阵子因为“尿屎屁诗歌”出名的真深深女士，虽然作品被万人骂，人家依然稳坐文学协会副主席的位子，依然好好地当自己的文学院副教授。还有她爹，为买卖人口大唱赞歌，被各种抨击，却依然是一地的文学领袖。还有早几年就被爆出来一稿多投的作协副主席，就算被知名期刊公然揭底也不影响人家的仕途，都是因为圈子混的好。毕竟，尿屎屁作品和尿屎屁人品，谁也不用嫌弃谁。

同理，前几年因为抄袭而成被告的知名画家、因批量作同一素材的画而被诟病的大师，以及死后作品迅速贬值的书法名家兼主持人……他们丑闻缠身还能风生水起，都是混圈子的功劳。
老白有混圈子的实力，但没有野心，也还保留着一点艺术家的天真和纯粹。他的不懂拒绝，不仅是因为妈宝属性，还因为他不愿意同流合污，还保留着对艺术基本的敬畏和做人的善良。这也是他能吸引女性的原因，他拥有着同年龄段比较稀缺的真诚。
当然了，老白不混圈子、不办画展，也还有一点，就是实际水平算不上顶尖。
远的梵高、海明威，近的屠呦呦、莫言、余华等人都是几乎不混圈子的，他们基本完全靠成就，成为所在圈子的牛人。所以，当你真的成为某个行业的翘楚，自然会有圈子向你靠拢。老白属于那种有实力，但实力远没有顶尖的那种。
他自称杂家，为自己的水平有限和不愿努力找借口，他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这也符合大多数普通人的价值观：没有远大理想，不争强好胜，不愁吃喝，有小钱，有小闲，有爱好可以打发时间，何必要求太多呢。 导演不会去评判对错，却会用自己的方式对各种社会现象描述和安排。除了对艺术圈子的调侃，还有对改编作品的吐槽，借洋洋之口说某些作品，明明是改编的（甚至抄袭的），但出品者自己不说，也就没人知道。
某舞台剧曾被知名小品疯狂抄袭，明晃晃的雷同情节、几乎一模一样的舞台画面被网友扒到桌面上。但小品比话剧出名，小品粉丝就说“没有小品，谁知道那个话剧呢”“这么好的创意，要是没有小品宣传，可能就埋没了”，小品表演者也大言不惭“即使抄袭也是无害的”“允许自己从模仿开始”。 还有男导演对女性的误读。从古至今，掌握着笔杆子的男性，都喜欢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女性，杜牧说“落花犹似堕楼人”。被迫跳楼的绿珠，在他眼里竟只有飘零、舞动之美，完全不体会乱世中一个弱女子的无助和悲凉。
导演让徐峥在剧中以角色的名义代表男导演道歉，既是幽默，也是略带苦涩的吐槽。
除此之外，对普通人生活的安排，导演也有自己的心思。那个“红拂杂货铺”就很有意思。老白去买东西的时候，镜头多角度扫过：里面所有的顾客竟都是男性。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老板娘漂亮，事实上，老板娘也不算漂亮。我想，这也是导演的小心思，她全剧都在暗搓搓强调角色反差或让角色互换，对于这些小细节也不例外。日用品商店里，一般会是女性的聚集地，但是在电影里，讨论食材、洗发水、生活小窍门的，全都是男性；穿着睡衣出来逛的，也是男性；同性之间手牵手，如闺蜜般亲密、八卦的也是男性。
与之相反，跟着老白学画的人，却除了那个坐轮椅的阿叔，其他都是女的。当然了，那些人学的不怎么认真，水平也不咋地，学画可能只是一种消遣和精神追求。
红拂杂货铺那几个顾客，后来在街边酒吧还出现过。或者导演是想说，上海的男人就是这样吧，有闲、小资、顾家、懂生活。女人也小资，但却能从尘世的繁杂中脱离出来，不惹烟火气，而是去追求更高的精神享受。 讲了这么多，年轻的美女导演是女权主义者？并不是！她讲了社会对女性的理解、定位，也讲了女性的无奈。电影中的三个女性都不煮饭，都有较强的独立意识，但她们也都如电影第一幕话剧舞台上三个女演员一样，被关在坚硬透明的的壳子里，并没有很多自由。
格洛瑞亚是性感野猫，但在关上KTV包厢门的那一刻，也是落寞的；蓓蓓偷了一次腥，但本质上，如她自己所说，她还是把家庭看得很重的，离婚对她的伤害远大于老白；李小姐职场上是女王，生活中还是希望能等到一个可以解救自己出困境的金龟婿。
她们远没有老乌那样潇洒，也没有老白那样容易放下。但她们都坚持不妥协，坚持独立和自我。最后，两个女人合力搞定了画展场所，三个女人一起坐下来看起了电影，还互加了好友，三人的衣服也几乎成了同一色系。
这是现在部分的社会现实，应该也是导演的态度——当男人不再重要，女人的友谊就稳了！
关于爱情，导演还是推崇“红拂夜奔”那样的“神话”，既要坚定，又要有慧眼识英雄的智慧。如果没有，那么还是友情更可靠，也更稳妥一些。

电影里还有很多细节满满的地方，你看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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