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愚公

昨天农历正月十三，父亲83岁生日，正好是周末，家人聚在一起庆祝一下。

　　年前，发现父亲的身体衰老速度好象突然加速了，思维有些混乱，腿脚变得不利索，连性情也变了许多。

　　年夜饭已经定好，他却坚决不去，说自己“失禁”了。问半天才搞明白他是总感觉有便意，排便却总是需要较长时间且总是排不出来，为此甚至不敢出门。

　　劝他去医院检查吧，又不去，说他们常在东湖公园一起遛弯的几个老头，好几个都这样，去医院的也是白受罪，白花钱，根本治不好。

　　我告诉他，“失禁”是自己憋不住，和他的情况完全不沾边。无论如何劝说都听不进去，让家人不要逼他，最终吃了顿父亲没有参加的年夜饭。

父亲的饭量明显减少了许多，中午吃一片苹果，一个饼干，几粒花生，只剩下每天一杯酒还没变。有时开水泡点煎饼就算吃了饭。

　　这次宴席上也只吃了半个鸡蛋，几片生菜，两个枣，一块萝卜，倒是频频向着孙女女婿的方位举杯，声言自己吃的不少，酒量还行。别人一劝菜就烦噪。席间继续重复发表自己知识改变命运的认知……

吃年夜饭的房间

　　母亲去世后，父亲自己又找了个老伴。说实在的，起初的我一时真是难以接受，慢慢的也想过来了。这些年他俩相互照顾，身体还可以自理，一直也没向我们提过什么要求，也没给我们增加过什么负担，我们也应该知足。只是一想起母亲，受尽了苦难，家庭条件刚有好转就去世了，我的心就止不住的痛……

　　王姨做菜喜欢加各种调料，父亲却不喜欢。象是面条，父亲喜欢吃清水面，王姨喜欢炝锅；父亲血压高，需要低盐，王姨喜欢下面条再加盐。和她解释过多次，面条在加工时就放了盐，煮的时候别再加盐了，或者先盛出父亲的来她再加盐，她却难以听进去。炒菜王姨喜欢加各种调料，父亲近年来口味变的越来越喜欢清淡，她总是嫌清淡的吃起来没滋味；父亲血糖偏高，控制着少喝粥，她仍然劝不喝粥怎么吃饭啊……两个人各自坚持自己的坚持，到现在父亲几乎不再吃她做的饭菜，她也是宁肯不做也难以改变……

两个老人就象两个反向旋转的陀螺，让我们无所适从，深感无力。

　　父亲早年父母双丧，他和姑姑的生日，都是后来家人们大体推算后确定的一个日子。父亲曾说过自己不愿过生日，因为一过生日总难免想起自己的父母。他的生日，基本是和正月十五凑到一起过。父亲很少提及过往的事情，只是时常说知识改变命运，鼓励我们好好学习。

回想起多年前父亲曾提起一次他当年参加考试的事情。父亲兄妹四个，姑姑是老小，上面是两个哥哥，好象姑姑才八个月时我的奶奶就去世了，大伯随后去了东北；家里没人，二伯13岁就找了大他六七岁的人早早结婚来照顾家庭。

 父亲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是在离家十公里的范镇四中上的。周末回家时，沿途有树叶的时候，要爬树采树叶回家，返校时再带回一周吃的树叶窝窝；也曾饿到吃过路边的玉米、茄子，甚至带皮的生土豆……

　他走着从范镇来泰安（25公里）准备参加升学考试时，半路遇到同村的人，说家里出事了，让他先回家一趟。是我的爷爷去世了。因为家里穷（爷爷好象是兄弟五个，靠要饭攒钱买了一小块地，解放后被划为下中农。老大老二都是光棍，老三娶了个改嫁的，三奶奶我记得，生了一子一女后也很早就去世了，爷爷是老四，有三子一女，五爷爷我记不清楚了），父亲到同门家中跪求来砌坟的砖把爷爷安葬后，又匆匆去参加考试。

因连日的劳累，有一场考试父亲竟睡着了，好在监考老师看父亲时值夏日还穿着破旧的厚衣服，满身是汗，定是穷人家的孩子，来考学不易，把父亲叫醒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父亲还是考上了济南水利学校。后来监考老师成为了父亲的任课老师，父亲说起来时对那位老师依然充满感激。

　　和父亲一样学习优秀的姑姑则没能这么幸运。姑姑讲起过她小时候一次冬天的早晨，因前一天洗过的裤子没干，又没有可替换的，就穿着没干的衣服去了学校，坐下后凳子上就留下水印，被同学们笑话是尿裤子了，吓得一直不敢再坐下……后来姑姑早早的就失学务农了，一辈子也是历经磨难……

　　父亲凭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孩子考上了学，转了户口（这在当年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分配了工作，后来又凭着自己的中级职称，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的户口转到了泰城，还利用业余时间和母亲售卖自己加工的雨衣，再加上自己微薄的工资供养我们三个上学。父亲对家庭的贡献之大是我们姐弟三个永远都比不了的。

　　还记得前几年，看我肠胃不好，父亲打听到吃羊蹄对肠胃好，就专门买了羊蹄，怕我嫌麻烦，他收拾干净后用蒸馒头的双层锅煮了一大锅，再用绳子绑好，套在脖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给我送到了家里……

看着父亲现在的样子，急的我了不得。妻子嫌我脾气太差，总是顶撞父亲，不如弟弟和姐姐会劝慰父亲。这些年，母亲没了，我也搬到了离家更远的地方，回家的次数比姐姐和弟弟也少了许多……

后记： 离    世

　　过完生日后，父亲的状况有点日渐变差的感觉：嗅觉上，对炒菜产生的味道极其反感；味觉上，除了黄瓜蘸酱、白煮鸡蛋、开水泡煎饼，从不挑食的他几乎没有愿意吃的了。

　　几次三番通知我们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当我们赶到家里，他又说没事了，坚决不去医院。经过多次动员，终于在3月15日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除了钠、氯离子较低外，其他和以前基本相同。

　　医生说他这年龄，检查情况算是不错。因新冠疫情影响，医院各种不愿收治。又多次咨询其他医生，都说适当吃点咸菜即可。最终于3月29日强迫他入住中医医院。当天胸透即报告为肺癌，肺部三分之二已失去功能！期间各种会诊、咨询、商议、决断……到4月6日出院，眼看着父亲从走着入院变成了几乎无法行走。

医生说，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要责怪他脾气的变化，都是这病导致的……

　　正当我们各种设想、商讨、咨询下一步如何治疗之时，父亲于4月9日午睡时离世……

　　整理父亲的遗物，发现部分老照片等，一并放在这里，算是一点纪念吧。

部分诊疗记录

父亲记录的孩子们的生日时辰等

父亲保存的明信片

父母在 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 人生只剩归途

202309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