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今日阳光普照,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几天没出门了,想到一个好久不见而且邀约过几次的朋友家里聊聊天。一通电话后,我便步行前往。</p><p> 十几分钟后到了朋友位于湖边的一幽静住处。小区不大,外观略显老旧,但在市中心尤其是在风景如画的景区边倒也算是一处极其难得的闹中有静之所。作为有共同爱好相交多年的老友,我们两人自然有许多共同相通之处。</p><p> 按铃,朱门未开即传来朋友洪亮的嗓音:“我已经沏好茶等你啦!”</p><p> “炊烟缭绕,香飘四溢。好茶,好茶!”一脚踏进客厅大门,看见紫檀茶几上一圈圈白雾紫气腾空,闻着客厅里一股极具野山氤氲香远益清的兰花沉香,我不禁脱口奉扬。</p><p> “先生来了,不品十年老班章岂不失礼也!”两个老友相聚,半古半今,嬉笑怒骂,讥讽揶揄,颇不失谦谦君子之风度。</p><p> 几句寒暄,我便急不可耐地端起盛满黄油亮汤色的正宗宜兴紫砂茶杯往鼻孔上靠。微闭着双眼,嘴里则情不自禁喃喃自语:“啊,真是茶不醉人人自醉啊!”</p><p> 说真的,朋友和我一向知彼知己,肝胆相照。我们除了品茗,更多的是出于彼此的真性情,交换彼此的真情实感。这种短暂、豪放、吹牛、倾吐、聆听、相吸的闲情逸致,除了精神上的交流得到精神上的享受之外,彼此再无任何其他利益的诉求和纠葛。这种朋友关系是真诚、坦诚、纯粹、轻松、和谐、信任和长久的。我们彼此都非常珍视和拥有这份难得的惬意和愉悦!</p><p> 尽管我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人,但舞文弄墨却从不能换酒喝。只能自弹自唱,自娱自乐。然朋友不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而且早在仕途、商界功成名就,只是近年急流勇退,归隐山林,过上一介书生读书写字淡泊宁静的生活……</p><p> 不久,突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我们沉醉品茶聊天的怡然心境。</p><p> “哪位?”朋友起身大步向大门走去,且边走边说“来啦,来啦。”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洪亮和优雅。</p><p> 随着客厅门嘎的一声打开,一个我从未听过的粗声粗气的声音便传进了我的耳朵。</p><p> “你还在睡觉?”听这口气仿佛是朋友认识的某个大人物或者大老板大驾光临似的。</p><p> “原来是你这位大老板!”这是朋友熟悉的声音。</p><p> 没等朋友做出请进的手势,这位人高马大肥头大耳左臂腋下夹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皮包的中年人迈着四方步抬头挺胸跨进门来站在客厅的正中央,目不斜视地扫看了客厅一遍,同时仿佛目中无人似地斜瞟了我一眼。</p><p> “你好!”当他斜睨我一眼的当儿,我立起身,热情的向朋友的朋友打招呼,并礼貌地向他伸出我的右手。</p><p> 听到我的声音,朋友马上把这位器宇不凡、给我第一印象是一位有身份的客人向我介绍道:“这是贾董,贾老板!”</p><p> “贾董,贾老板好!”我连忙加上谓称,再一次谦恭地向客人打招呼,伸出去的右手也再向这位贾董贾老板伸过去一点点,希望能够尽快握到这位尊贵客人温暖的大手。</p><p> “这位是我老朋友,吴先生。”朋友自然不会忘记把我向这位贾董贾老板做个介绍。</p><p> 眼前的这位贾老板仿佛反应迟钝似的没有开口,只是用他那眼镜镜片后面略带浑浊的目光轻飘飘地瞄了我一眼。很明显,透过他酒糟鼻子上那副薄薄的镜片传递过来的居然像某政界权势人物或者商界财大气粗的土豪傲慢漠然神气十足的一小撮目光慢悠悠的极不情愿的落在我的脸上。</p><p> 握着他让我足等了两分钟才慢条斯理伸出来的那只粗壮结实的右手掌,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让我感到握住的不是人手而是握上了刺猬。他那粗糙坚硬、布满老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筘住了我那只修长柔软的手掌。尽管他只是象征性的轻握了一下,但我的右手还是明显留下一阵疼痛。我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说不出滋味的恶心。虽然这种恶心很快就被自己压住了,但没逃过我朋友那对明察秋毫的眼睛。</p><p> “你家没有改朝换代,还是老样子。”贾老板快言快语单刀直入,说完,一屁股坐在刚才朋友坐的面向大门的单人意大利真皮沙发的主人位子上,他那对披着一副名贵金丝大框眼镜不太对称的两只眼睛对着茶几上的茶具、茶罐和软包大中华烟盒躲在镜片后面像扫描仪那样溜来溜去,粗糙黝黑的脸孔跟刚进来时一样面无表情,只是说话时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嗓子略微降下了一点声调。</p><p> 朋友没有立即作答。他从宽大、高雅、大气的雕花紫檀茶几的另一头挪过一张精致的单人黄花梨木小靠椅重新坐在茶炊前,将重新用开水浸煮泡过的精美紫砂茶杯用檀木小夹子夹放在靠近贾老板的茶几上,然后给这位坐姿放肆的客人斟上满满一杯热气腾腾的黄油亮汤色的茶水。</p><p> “这茶还不错。”贾老板将腋下的黑色大皮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宽敞沙发紧靠自己身体的身边,端起茶杯像酒桌上干杯一样一饮而尽。手上戴着足有二两重的大金链子在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张开手掌挡住,我还真担心它会溜滑出来。也许这大金链子太大太沉的缘故,金链子表面的那层金黄色被摩成了耀眼的银白色。</p><p> “这是老刘珍藏十年的古树老班章。”我接过贾老板的话茬,顺着说了一句。</p><p> “应该不是充装货。”贾老板侧转过脸紧紧地盯着我朋友的眼睛,仿佛想从朋友那里证实我说的是否真实。</p><p> “这年头,谁也不敢保证。”朋友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他仍然像一位优雅的智者诙谐地微笑着说话。</p><p> “我经常喝老班章。那天曾局长又送了我几饼。”贾老板翘着二郎腿兴高采烈地一边说一边拉开身旁的那个黑色大皮包的拉链。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包里找香烟的时候,先把两捆百元大钞从包里拿出来再放回去,然后把被挤压得邋里邋遢的硬盒大中华香烟拿出来。 </p><p> “你看,烟盒都被钱压瘪了!”他抬起手,将香烟盒在空中晃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用两只手将挤瘪了的硬纸烟盒捋来捋去。“现在出门,袋里没有几万块钱都不敢出去了。”贾老板仿佛解释似的又补添了一句。</p><p> “抽这个吧。”朋友将放在茶几上的软包中华烟递到贾老板面前。</p><p> 贾老板没有推辞,他接过还没开拆的软包中华烟,从中抽出一支放到酒糟鼻子的鼻孔前就像猎狗见到美食一样两眼贪婪冒光,馋涎三尺地嗅了嗅,然后,侧着头一边带着怀疑的眼神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应该是真家伙。”</p><p> 在贾老板全神贯注嗅着烟卷的当儿,我却在不经意中看到他翘着二郎腿的一只脚由于裤腿拉起而露出的旧尼龙袜子上竟然有一个五分硬币大小的破洞!而当我的目光从他的二郎腿上移开的时候,贾老板仿佛觉察到什么,立即将交叉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娴熟地用另一只脚自然而然将那只有破洞的旧袜子遮挡过去了。</p><p> 贾老板酒糟鼻梁上的那副名贵金丝眼镜好像跟我在某街边的临时摊档上见到过的一模一样,但我不敢断定眼前的这副是不是那个冒牌货,因为像他这样看上去有地位、有身份的样子,定是不会用这些低档的冒牌货。不过,我敢肯定,他鼻梁上的这副眼镜是百分百的平光镜: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去都看不到近视镜片上那一圈一圈的白光。</p><p> “贾董近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吧?”朋友第一次用温和、友好和关切的语气问道。但从这句话里,我揣测他俩应该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p><p> “我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不然今年我可买不了两套大房子。”贾老板用有些自我炫耀的口吻高兴地说。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闪烁出像他说话那样高兴的亮光。</p><p>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恭喜你啊!”从朋友那舒展漂亮的脸上可以看出,我这朋友是真心为贾老板取得的成就而高兴的。</p><p> “你用的还是那台老帕萨特吗?”贾老板听到朋友的恭维,自然更加喜上眉梢。他再次捡起茶几上那包软盒中华香烟,熟练地抽出一支,用打火机“咔嚓”一声把插进他那张露出一排黑黄色参差不齐牙齿的厚嘴唇中间的烟卷点着,并使劲猛吸一口将烟雾吞进肚里,然后,从他的鼻孔和嘴巴里慢腾腾地吐出三条细长的夹杂着酸臭味道的白色烟雾。</p><p> “不要啦,早就该换掉啦。”在吸第二口烟的时候,贾董贾老板未等朋友开口,又紧接着说道:“我上个月买了一台宝马。坐上去比你那台老爷车不知道舒服多少倍。感觉整个人都不同了,太有面子,太有身份了!”说着说着,贾老板越来越眉飞色舞起来,只差点把两只穿着皮鞋的脚都跳到坐着的皮沙发上了。</p><p> 听完贾老板这话,我瞅了瞅朋友,朋友的脸上却仍然是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变化。</p><p> 我清楚,朋友两年前就已经换上了奔驰600。正当我张嘴想把这个告诉贾老板的时候,朋友却用眼睛示意我:“不要说”。</p><p> “恭喜你,改朝换代!”朋友还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他那优雅的风度微笑着恭贺贾老板。</p><p> “听说你的书房很漂亮,我想去看看。”贾老板话音还没落下,就先站起身来,然后将屁股边的黑色皮包夹在自己的腋下。</p><p> “走吧。”朋友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前面领着贾老板和我去我非常熟悉和喜欢的经常在那里漫无边际、海阔天空、谈古论今的大书房。</p><p> “你酒柜里的酒还不少。”在经过朋友的饭厅的时候,贾老板停住脚步,眼睛骨碌碌地扫描着酒柜里的酒问道:“里面好像没有路易十三?”</p><p> “没有。”朋友没有过多犹豫就直接回答了。其实,朋友的酒窖里有,因为我就喝过两次,只是后来我不想为此太破费而婉拒开新瓶。</p><p> “XO、茅台……”为了证实朋友没有骗他,贾老板对着黄花梨实木雕花酒柜再认认真真重新看了个遍。</p><p> “我家里还有几瓶上次你喝过的那种路易十三珍藏版。”在离开饭厅的时候,贾老板似乎特意向朋友和我强调似的继续他的话语:“上次请市领导,我看你在隔壁房间叫你过来敬市领导,可你只喝了一小口,有点不够意思啊。”</p><p> “我不想浪费你这种名贵的珍藏版啊。”走在前面的朋友放慢了脚步侧转过身子,仿佛意味深长地看了后面的贾老板和我一眼。我顿时有些诧异,似乎感到朋友话中有话。按朋友优雅知性的待人之道,他绝对不会在尊贵的客人面前失礼的。莫非那酒?</p><p> “老朋友不用客气。下次我送一瓶给你。”贾老板仍然洋洋自得沉浸在那晚跟市领导喝他那瓶路易十三的情境中。</p><p> “那先多谢了。”朋友以他惯有的礼貌和风度给以回应。</p><p> “你这书房还是那么多书啊?”朋友刚刚打开书房里的灯光,贾老板一眼望去里面一排排整齐的摆满各种书籍的梨木书架,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唉,刘老板啊,看来你是真跟不上时代了。还这么老土。我以为你书房都是现代化的设备。电视机,老板台,吧台,大茶几都不搞几件。我是不喜欢这些木头和书籍的,它们已经一钱不值了。一台唉别就够了。我几个月前就用上唉别了。你还没用上吧?”说到最后,贾老板的话语让我听起来越来越有点沾沾自喜和吹嘘的味道。</p><p> 我真想脱口而出告诉这位近乎不自量力的贾董贾老板“唉派第一次在中国推出的时候他就用上了!”不过,朋友似乎从我有点怒气的脸上洞察出我内心的不满,他立马用目光阻止住将要从我嘴巴里蹦出来的话。</p><p> 这时,贾老板黑色大皮包里的手机响了。</p><p> 从他踏进朋友家里到现在不过短短的半个多小时,黑色皮包里跟两捆人民币混在一起的银色折叠联想手机已经响了不下五次了,而且每次他跟对方讲电话都像一位政界人物或者商界领袖一样居高临下或指示、吩咐,或盛气凌人吆喝骂人。只是他每次超长的叽哩咕噜的方言我一句都没听懂。这次跟前几次一样,我还是没听懂。</p><p> “想多待一下都不行。市打假办的傅主任又约我饭局了。”贾老板嘴里边说边将手机小心翼翼放进黑色皮包里,拉上拉链,然后夹回左臂的腋下。</p><p> “你们可能不认识傅主任。他是市打假办正主任,一把手,不是副主任,是姓傅。”贾老板真以为我们没听说过市打假办傅主任似的,在他走出客厅大门的时候,停下脚步,急忙补充似的告诉我们。</p><p> “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无知!”待贾董贾老板钻进他那台二手旧宝马520,我向一溜烟远去的二手白色宝马车投去了睥睨的一瞥。</p><p> “兄弟,很多事看破不说破,当戏看即可。”朋友用他那君子般优雅温和的语气云淡风轻地对我说。</p><p> 我不免一怔,有些自责起来。尽管去书房前仍然放在茶几上只有贾董贾老板吸用过的那包软盒中华烟不见踪影了,但我还是呆呆无语的看着朋友。</p><p> 一缕金黄色耀眼的阳光从宽阔的落地玻璃窗投射在我们身上,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