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八十 </p><p class="ql-block"> ——夏建军</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春来到。母亲过年八十了。过年前三个月,我就当着两位妹妹的面,献上寿礼八万现金和巧克力以及价值数千的皮毛大衣。<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母亲仅收二万,说用不了。</span>大衣款色新颖,不合身。春节期间,母亲没有穿。我说, 就送人吧。</p><p class="ql-block"> 这已是我连续第四次陪母亲过大年了。往年是小妹或小妹一家和我陪同。今年又加上大妹一家。真是其乐融融。母亲高兴,小辈开心。红包不少。</p><p class="ql-block"> 前年的春节,母亲说,儿啊,三十多年来,你是第一次在家过年呆上半个月的。我苦笑。那是没有办法啊!疫情所累。</p><p class="ql-block"> 记得半月间,天天陪母亲喝酒聊天。一天两餐皆上酒。母亲说,其姐妹三人都会喝酒。源自祖、父辈开酒坊。外公兄弟五人,母亲的祖母经营有方,且很会做人。外公兄弟五人名讳:福、寿、康、宁、亮,竟然没有一个被抓壮丁的。还培养了一位教师(其同学是浙江省公安厅处长),一位工人,一位共产党员。外公是个老实人,排行老二。种地是一把好手。老大,走社会。自带老婆,没有“明媒正娶”。她祖母看不起。于是,她祖母就非常宠爱二儿子一门。有什么好吃的,优先给二儿子的子女。母亲曾经有兄姐,都夭折了。她祖母曾经放出话,若再生不出养不好,就休了外婆。所以,母亲得到了她祖母和外婆的双重宠爱。过年新衣,母亲是一套,其堂妹仅半套。母亲可以把冻米糖分给村里同伴吃,堂妹自己很少有吃。母亲高小毕业,本可以再读的,因为分家,吃口重,心疼外公。自动辍学。</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记忆力非常好。65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能叫出当年老师的名字,五个老师,分别教她的课程,都能一一道来。如语文、历史老师丰成铭,数学、珠算老师胡树田,自然、体育老师张林华,地理、图画老师潘樟庆,音乐老师邵忠。母亲常说,当年,班上有几位同学,有父亲在上海的杨修云,有母亲在上海的王雪珠,有哥哥在上海的杨彩花,有姐姐在上海的董卸妹。母亲非常羡慕,说,有朝一日,能够去上海看看,就心满意足了。现如今,她不但看了大上海,游了苏杭,参观了总统府,还逛了皇城,登了长城……,早就心满意足了。母亲的记忆力好,也得到小妹印证。小妹说,当年,村老支书但凡记不清楚的事,都要问问母亲。老支书,对我家劳动能力和为人是认可的。母亲曾经被安排学习“赤脚医生”,父亲曾经是“大队会计”、生产队长、人大代表,全村四位10分头之一(另三位是,村支书,抗美援朝老兵——我的族小爷,村支书女婿——我的族叔叔),爷爷是“牛司令”——负责大队耕牛的采购和管理。可能是与爷爷当过国军(抗战十年之老兵),见过世面,且性格开朗有关。</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有智慧的。1958年,17虚岁,就被派往金温铁路建设工地。同村有18岁的姑娘,19岁的新娘,有年长的后生。村上的男劳力全被派了,所以又派女的。铁路建设非常艰苦,三人合一床被褥。不管天晴下雨,都要出工。妇女例假,不得请假。没有工钱不说,工头还克扣粮食!于是,逃脱事件常有发生。逃了被抓,且罚游斗,抓了又逃。有一次,同村姑娘收到家里来信,教她们丢下一切,人回即可。母亲一看,此信如果被发现,非同小可。不但逃不了,还要受处罚。于是,她心生一计,亲自捉刀 ,以姑娘父母之名义,称亲戚要出嫁,需要同村几位姑娘回家担任“陪嫁姑娘”(伴娘)。把信交给领导,领导信以为真,也算通情达理,就放行了。结果,几位姑娘(包括母亲),一去不复返。</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后,国家富裕了。当年的工友们,得知政府对当年铁路建设者有补偿政策,就纷纷串联,进市进省维权。我得知此事,曾表示大力支持。经不懈努力,政府终于给出每月600元的补偿。据说,如今是800元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人各有命。嫁给父亲,是外婆做的主。其时,说媒的,对象有军人,有干部,有工人。而父亲,在外婆村,也说过三、四个。结婚前,双方仅见过一面。每次陪母亲去外婆家,还是从外婆家返回,都要路过汤溪镇上公路边的一棵有洞的老樟树。母亲就会指着老樟树说,当年,你父亲送我回家,就送到这里。看得出,母亲脸上洋溢出的幸福感。</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里穷,常得外婆家救济。记得有一次,从外婆家返回。外公挑了一担刚刚出谷的大米,足足有一百多斤。罗埠镇与汤溪镇 ,距离15华里。外公硬是徒步挑着走。途中, 母亲仅接了几把。我一路跟着。到了汤溪镇那棵老樟树附近,外公放下担子,饿着肚子回去了。我和母亲回到家,告知此事,却被爷爷父亲责怪。</p><p class="ql-block"> 外公,于1976年12月的一个大雪天走了。享年70。肝硬化。走的前一天,我就在他床前。外公吩咐我,快回家把你父亲叫来。我冒雪回汤溪夏家 ,告知外公嘱托。父亲立刻赶到外婆家,守护外公一夜。次日,外公与世长辞。时年,我12岁。</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婚事,非常风光,且充满迷信色彩。1962年底。夏家同族有婚娶的。谁先迎娶,谁家运好。母亲的婚期</p><p class="ql-block">,经算命先生说,有“三克”——克夫,克子,克公公。母亲断然拒绝。母亲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必须慎重!怎么能“克夫克子克公公呢!”后,母亲的三叔,经反复推算,算出母亲最佳婚嫁日子。果然,是个大晴天。且与同族同年完婚。不落后。出嫁时,一位大伯,三位叔全体出动护送。行至途中,喜逢汤溪往罗埠的出嫁队伍 。田埂不宽,更不得相迎。无奈,从草籽田里走。喜称“踏青有福”。母亲坐在花轿里。现如今,抬轿的两位本家 ,一位作古,一位仍在。子孙满堂。</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幸福的。她常说,这辈子,知足了!生为农民,不干活,还有养老金。酒,可以一年喝到头。一天两餐,不花钱。遇上好年代了。三十多年前,就有算命先生给她算过命,说48岁开始,转好运。晚年有棵“铜钱树”可摇。恰是那年,我大学毕业,请母亲和阿姨游上海。父亲生前也说过,三姐妹,最母亲没有本事,却是最幸福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性格,要强且充满正义。遇不平事,敢于直面。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实施后,村里留部分集体土地。该部分土地上的庄稼,由部分村干部家属维护,干部家属自然就有收入。母亲对此提出异议。</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天地鬼神无比敬畏,对列祖列宗非常尊敬。每年大年夜,团圆饭前,要祭拜。午夜,又祭拜——“拜天地”。我说,今年天冷,就免了吧?母亲责备道“天地最大,怎么能不拜呢!以前,你父亲都跪拜的。”祭拜前,摆放祭品,贴红纸,点上蜡烛。母亲虔诚至极。祭拜时,烧香,磕头,烧纸,这是我的事。母亲督导在侧。</p><p class="ql-block"> 母亲喜欢串门,看书,看电视。她说,自从几年前,我带回许多过期杂志后,她很少外出串门了,天天呆在家里看书。晚上看电视到10点才睡。一觉到天亮。怪不得,疫情当年,她说清朝在东北地区也发生过鼠疫,死了六万人。领导救灾的叫伍连德医生。她把记载当年抗疫的文章,翻给我看。……</p><p class="ql-block"> 母亲八十了,精气神不错。就是腰弯得厉害。估计是年轻时,挑重担所致。腰椎间盘突出。寻医问药多次。我曾带她赴武义祖传专家门诊,她也被江湖郎中骗过,终不见好。且越来越弯。她说,步行进“城里”(汤溪镇,曾经的汤溪县,明成化七年即1471年建,至新中国1958年废,存世487年)两、三华里,中途要歇歇脚了。生活能自理。平时还到附近的越溪洗衣服。</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幸福,就是子女的福气。</p><p class="ql-block">愿母亲永远开心无忧,健康长寿。</p><p class="ql-block"> 2022年2月12日</p><p class="ql-block"> (农历寅虎年正月十二晨)</p> <p class="ql-block">这是本文作者夏建军外婆家的老屋。他在这里度过快乐而有趣的童年、少年时光。曾在汤溪中学、金华一中、华东政法大学求学。 ——编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