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探望桑树坪

柴老大

“生命里有当兵的历史，足够我们一辈子回味”。 我和我的战友们曾经在黄河边上、龙门山里一个名为桑树坪的地方当过兵，在那里经历过一段艰苦而充满激情的岁月。多少年来，我们曾无数次梦回故地、回到当年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青春时光。然而，几十年时间如白马过隙，当年一起报效国家的热血战友们如今都已年过花甲，有的战友甚至已匆匆归赴黄泉。每每念及这些，从心底都会涌出重回故地、探望桑树坪的强烈愿望。 退休后，我们都有了自由自在的时间，今天我们终于踏上了重返桑树坪的旅途，要去寻找当年在军营里的那些足迹。 秋日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我们乘坐的班车离开了韩城公交总站，向北驶去。 当年韩城通往下峪口的乡村公路如今已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宽阔大道。远远望去，宽阔无际的黄河滩笼罩在薄纱般的晨雾中，道路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笔直而挺拔的白杨树，高原上特别明亮的阳光洒在树上，让层层树叶都镶上了金色的框。透过枝叶间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投下的簇簇斑斓光影不断地扑面而来，似乎在热情拥抱久违的老兵。 班车过了下峪口，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转道上峪口进山，而是向着禹门口方向在前行。难道是我们乘坐的班车走错道了吗？ 不久，出现在班车前方的一个隧道口打消了我的疑虑。原来，龙门山下打通了隧道，前往桑树坪的道路如今已变成了一条坦途。 想当年，建设桑树坪矿所用的大量物资都要用汽车翻山越岭送进山去，崎岖的山路上曾经留下过驾驶员战友们的多少辛苦时光。今天，他们若能看到眼前这通往桑树坪的平坦大道，不知会生出来多少感慨！ 　　出了隧道，班车就已经进入到黄河晋陕大峡谷里面了。我们脚下的这条黄河边上畅通无阻、风光无限的公路，名为“沿黄观光大道”，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往黄河上游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名闻天下的“壶口瀑布”。 　　班车离开了“沿黄观光大道”，转而向山谷里驶去，我知道，再往前走就要到桑树坪了。 常说“近乡情更切”，就要看到多年来梦魂萦绕的地方了，此刻的心有些忐忑又有点兴奋，感觉血脉在不断地加快着涌动的节奏。 我探头窗外，啊，看到了！班车刚转过一个山口，就看到高耸的“四筒仓”和“皮带走廊”这些昔日非常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班车的前方。 眼里突然有些湿润，心里在呼唤，桑树坪，我回来了！ 当年的桑树坪还只是黄河边上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小山谷。基建工程兵42支队两个大队的官兵在这里奋战五年，建成了一座年产三百万吨的大型现代化煤炭基地之后，这里就大放异彩，成了黄土高原上名噪一时的深山明珠。 班车沿着蜿蜒的道路进入矿区。哇，我看到了矿办楼！这里是桑树坪的中心，也是我最熟悉的建筑。我赶紧招呼驾驶员师傅停车。 记得当年新训结束刚到老部队的时候，10中队就正在担负着矿办楼施工任务。我们这批新兵第一次上工地干活，就是推着还并不熟悉的独轮小车摇摇晃晃地上了高空上的跳板，参与到浇灌混凝土的队伍中。 在这里，跟着我的老班长度过了多少夜以继日的日子！我们每天到工地时还伸手不见五指，而收工回营时，头顶上已是满天星斗；有多少次浇灌混凝土连续奋战二十几个小时不下工地，战友们困得在跳板上推着独轮车也想闭上疲惫的眼睛…… 在这里，我和战友们整天与泥水为伴，长年与砂浆为伍，度过了多少仅穿条裤衩干活仍然挥汗如雨的日子！困了，在地板上铺一张水泥袋子，躺下就能进入梦乡；饿了，啃一口剩下的馒头，拿起铁锹又加入到奋战的队伍之中。每天伴随我们的都是一身汗水、一身水泥…… 在这里，我的战友们都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多少次工地急用，等不及因故障而趴窝的升降平台恢复，我们就各自扛着两袋水泥直接登上了屋顶；多少次我们在既没有盖楼板又没有搭跳板，只有两块砖头宽的高墙上，像杂剧演员般推着装满水泥砂浆的独轮车自如地来回！多少次…… 矿办楼工地就像是整个桑树坪矿工程建设的一个缩影。当年国家刚刚脱离那段荒唐的时期，正在贯彻“大干快上”的方针，为了尽快完成国家煤炭基地建设任务，部队调动了所有官兵夜以继日、全力奋战。在井上井下各个建设工地上、在非常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官兵们无不倾尽全力，为了国家的强盛而奋战！ 国有战，军人当驰骋疆场、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国有难，军人应披荆斩棘、攻坚克难，奋勇向前，这是中国军人的担当、是中国军人的圣神使命！ 奋力奉献之后方能领略到那种成就的愉悦，曾经报效国家才懂得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作为军人，我们曾在这里有一段奉献、燃烧的青春时光，这足以让我和我的战友们自豪一生！ 走进矿办楼，伸手摸一摸门厅旁边的一面墙，清楚地记得这是当年我们班抹出来的墙面。几十年过去了，这面墙还在这里，我的战友，你们现在还好吗？ 从矿办楼出来，招待所、职工食堂，一座座建筑次第进入到我们的眼帘。这些地方都曾留下过我们青春的足迹，看着好亲切呀！ 走进职工食堂，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清洁、安静。每个窗口都在供应着各种食品，有豆浆、油条、馒头、包子，有豆腐脑、饸络、面条、大饼……，品种繁多、应有尽有，好意外呀！ 在我的记忆中，桑树坪这个地方的生活是相当艰苦的。当年，食品还比较匮乏，部队在这里施工时，一线连队的伙食并不好，每隔半个月左右才能吃上一次大米饭和猪肉，算是“打牙祭”。平日里，我们10中队的一日三餐都是以玉米混合面馒头、玉米粥为主。一年四季，只有萝卜、土豆、白菜、南瓜这几种便于存储的瓜菜轮番上阵，平时基本吃不到新鲜蔬菜。 记得我离开连队到团部物资股工作时，10中队蔡付指导员为我送行。没有瓜子花生，也没有糖果，更没有（当时可视为奢侈品的）水果，只有一条生黄瓜算是招待。现在看来，当年那个场景简陋朴素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尴尬，但我却对此终身难忘，因为这在当时的连队里已算得上是高规格的待遇了。 离开桑树坪矿的生产区，我们沿着凿开河往上游方向的生活区走去。 当年，桑树坪是个干旱少雨、气候干燥的地方。 那个时候，整个山谷几乎都是工地。川流不息的施工车辆不断地在桑树坪的简易公路上扬起阵阵尘土。公路旁边，零零星星生长着的一些草木，其枝叶上总是落满了黄色尘土，几乎看不到它们绿色的本来面目。凿开河畔，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古老的凿开河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传说当年大禹治水来到了禹门口，在斧劈龙门山疏导黄河咆哮之水时，顺手凿开了挡在桑树坪下游谷口的巨石。河道疏通后，水患彻底消除，曾饱受水害袭扰的人们为纪念大禹治水的功绩，就把这条河命名为“凿开河”。 然而，令大禹他老人家也没想到的是，河道疏通之后的凿开河，雨季山洪过境，河水波涛汹涌、浩浩荡荡而去；旱季河水断流，被冲刷得仅剩下嶙峋乱石的河滩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原本湿润的桑树坪山谷，也因再无堰塞积水而逐渐变得干燥起来。再后来，这个因遍植桑树而得名的地方，甚至再也找不到一棵桑树了。 看来大自然也容不得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今天，我们看到的凿开河两岸却已是一幅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的画面。 河道里，原本留不住水的河床现在建成了一层层的梯级拦水坝。虽每一级拦水坝留住的水量并不太多，但一层接一层的水面覆盖了整个河道，从而在这里营造出了一个泽国水乡湿润的环境。 河水清澈见底，一簇簇翠绿的水草在缓缓流动的水里轻柔曼舞，招来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在水草里穿梭出没、嬉戏觅食。 昔日被洪水冲刷得满是疮痍的河岸已不见踪影。眼前的凿开河畔，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河岸护坡整齐又坚固，岸边草木的枝叶上看不到一丝尘土。 凿开河畔原来的崎岖小道变成了一条绿树成荫、清洁平坦的滨河大道。一阵阵湿润的微风佛面，一棵棵阿娜多姿的垂柳随风摇曳，今天的桑树坪已有了些江南的水乡韵味。 记得当年的桑树坪，简陋得连一家饭馆都没有，更不要说公园、剧院和商业市场了。如今，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热闹喧嚣的市场…… 桑树坪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在这里再也看不到往日那荒芜的模样，若没有凿开河作参照，我们在这里可能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再往前走，应该就是我们00425部队的团部所在地了吧？记得物资股所在的后勤大楼也在团部大楼附近，那里还有灯光球场、有容纳全团集合开大会、放电影的舞台和大操场。 记得每当部队放露天电影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桑树坪最热闹的地方。 夜幕降临，部队开始集合了。随后，高亢的口令声、连队行进中那低沉、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像三军阵前擂响的那一通通催人奋进的战鼓，在山谷里激情回荡、响彻云霄。 当各个连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到亮如白昼的大操场，军人们那草绿色的军装、头上的红星、领上的红旗在耀眼灯光下逐渐铺满视野、鲜艳夺目。这时的大操场里已是红星、红旗和草绿的海洋。 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后，各连队争先恐后地唱起了整齐划一、威武雄壮的军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斗志昂扬、歌声嘹亮，这时的大操场已成了激情歌声的海洋。 随后，连队之间开始相互拉起歌来。大操场里歌声此起彼伏、掌声此起彼伏、开心的笑声此起彼伏。节奏欢快的阵阵掌声、激情澎湃的阵阵口号声、高亢激昂的阵阵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此时的大操场又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全场几千名青春焕发的热血军人齐声引吭高歌、尽情挥洒的热烈场面把大操场的气氛推向高潮，令人震撼。置身在这样肩负使命的队伍里，不由你不热血沸腾、放声高歌、激情释放！ 我们沿着凿开河畔继续往上游方向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桥头。 放眼望去，凿开河两岸的山似曾相识、凿开河上的桥和两岸的道路似乎也还在原来的地方，但我们没有看到昔日的团部大楼。 我们知道部队完成了桑树坪矿工程施工任务后已转战去了山西古交，这里早就没有部队的人员和单位了。但我们来到这里，看到团部大楼消失了，部队的灯光球场不见了，连大操场和舞台也荡然无存，心里面还是有些失落。 站在桥头打望着眼前这陌生的环境，我们好像已找不到记忆的轮廓，一时有些茫然又若有所失…… 　　不远处，凿开河畔一片崭新的校园令我们眼前一亮。宽阔的运动场、崭新的教学大楼、现代化的设施，好一个漂亮的学校。 凿开河畔已变成了青山绿水，让人们有了安居乐业、健康生活的良好环境，这座现代化的学校又能让孩子们受到良好教育，这难道不正是咱老百姓追求的美好家园吗？ 这样想来心中释然。桑树坪在变化和发展、在改善和进步，这应该令我们这些老兵感到欣慰。 桑树坪还在继续着发展和改善的步伐。一座座高架桥墩在这里拔地而起，一条建设中的高速公路正在延伸到远方。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结束不通高速公路的历史，到那个时候，桑树坪与山外世界的交往将更加便捷、更加通畅。 绿水孱孱垂柳依依凿开河畔铺就陕北江南，教育兴旺五业繁荣桑树坪上闪亮高原明珠。今天的桑树坪正在拥抱着更加美好的未来！ 故地重游，桑树坪巨大的变化让战友们当年在这里为之艰苦奋斗的目标变成了现实，这令我们惊喜、欣慰！ 再见了，我们魂牵梦绕的桑树坪！愿您的明天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