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去亲情伪善的外衣——《变形记》读后感

紫苏

初读《变形记》，我还年轻，少不更事，心也浮躁，不理解卡夫卡到底在讲什么：一个人一早醒来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甲壳虫，荒诞的情节，作者究竟想表达什么——莫名其妙。读过也不过浮光掠影，《变形记》不是写给我的书。

如今年已半百，两鬓斑白，经了一些事，阅了一些人，知道了生活的难，心也沧桑。再读《变形记》，终于理解了卡夫卡，甚至感同身受。变成甲壳虫的格里高尔，成为全家人的耻辱、负担，温情脉脉的亲情外衣在日益窘迫的生活中被消磨的破烂不堪，赤裸裸的恶的本性暴露无疑：格里高尔的父亲面对异化为虫的儿子暴跳如雷不惜动用武力——这就是“伟大”的父爱；体弱多病的母亲性格懦弱自顾不暇何以救子——谁说“女性本弱，为母则刚”；格里高尔最钟爱的妹妹从最开始的同情照顾——到“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冷落——到溢于言表的厌弃——这就是“不堪一击”的手足之情。卡夫卡借格里高尔的变形让我们见证家庭伦理中亲情究竟价值几何？

“对着这个怪物，我没法开口叫他哥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得把他弄走。我们照顾过它，对它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想谁也不能责怪我们有半点不是了。”

“它会把我们拖垮的，我知道准会这样。咱们三个人都已经拼了命工作，再也受不了家里这样的折磨了------”

面对竭斯底里的妹妹的真心话。善良的格里高利还能怎样——“他怀着温柔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只要这件事真能办到。”

善良的、有责任心的、深爱家人的格里高尔终于如家人所愿死掉了！

父亲说：“让我们感谢上帝吧！

“他们决定这一天完全用来休息和闲逛。他们干活干得这么辛苦，本来就应该有些调剂”——举家庆贺格里高尔的去世——“他们乘电车出城到郊外去，车厢里充满温暖的阳光------他们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谈起将来的前途----”

这些文字让我想起我生活中长时间沉疴病榻最终离世的亲人——我的父亲、舅舅、堂姐……死者已逝，生者开始崭新的生活。

想起久病床前，无药医治的老人，如果生如此痛苦，是否死真的就是解脱，永久的安息。是否伺候老人的晚辈也希望老人早早解脱，既是为死者，更为生者。那么“安乐死”将来是否会合情合法！

《变形记》中父母兄妹间的异化的情感，让我想起张爱玲的父母弟弟，想起萧红的父亲。父母之与子女间的情感，怎么就演化成“行同路人，视为仇敌”，以致“老死不相往来”。

卡夫卡的《变形记》、莫泊桑的《瞎子》、巴尔扎克的《高老头》-----让我看到了亲情中人心最阴暗的角落，不能见光，不可言说，自私丑陋龌龊，天知地知却不自知。经典的文学作品功能之一，揭示人性中假恶丑，让人无地遁形、警醒反思。

和《变形记》截然相反——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秋天的怀念》，母亲的形象——高大美丽，母子之情感人至深，经典的文学作品又一功能，讴歌真善美，给人激励。

有白日就有黑夜，有真善美就有假恶丑，有纯粹圣洁的亲情就有自私龌龊的亲情，我爱母亲、爱女儿、爱老公——亲情中精华与糟粕共存——阅读经典让我们反省自身，让这些爱越来越纯粹、越来越唯美。

如果明早醒来，我们家人中的一员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甲壳虫，阅读过《变形记》的读者们会如何对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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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中的悲剧会在现实中真实地上演，如出一辙，即使我们读过《变形记》，我们依然成为不折不扣的杀害甲壳虫的刽子手。

这就是卡夫卡揭示的普遍的人性。

走过一生，《变形记》终于成为一本写给我的书，撕去亲情伪善的外衣，穿过幽深曲折的小径，在心灵深处最阴暗的角落，我发现不能见光的自己。

我爱卡夫卡，让我认识自己——我不想成为亲人的地狱——时时打扫，常常洗涤，打开窗，让光照，让风吹，魑魅魍魉遇光就原形毕露，遇风就遁地无形。

我爱《变形记》，让我超越自己——如果你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甲壳虫，我依然爱你！

苏子执笔于2022-2-13中午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