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花开

怒剑啸狂沙

　　做饭时，切剩下一个白菜疙瘩，顺手就放在一个杯子里，装点水，就那么随意摆在厨房的窗台上，没有过多的期待。

杯子里的水很快就耗尽了，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个疙瘩上顶着几个叶。但，我知道，它在生长。生命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置信的互通，就像昨天晚上白菜疙瘩告诉了我一样。

大蒜苗吃了两茬了。蒜瓣形体消瘦，枯槁憔悴。中间的部分浇水多，都已经烂掉了。于是，拔出来，给白菜疙瘩换个家。水杯，毕竟不是它的家，水再清澈也不是根的家。根需要泥土，就像我对土地始终怀有一种朴素的情感。我知道，我无法和土地扯清关系。因为，土地养育了我，给了我一生的皈依和眷念。无论何时，它总是对我包容、宽恕、接纳。

它，不单单是母亲，更是智者。世间所有的生命都离不开土地，离不开母亲，就像水杯不是白菜疙瘩的家一样。

种到土里，白菜疙瘩上仅有的几片叶子都弯下了腰，像一个人在深深地鞠躬。难道，它，在感谢我给它找到了归宿？难道，我，就是它的救世主？

万物皆有灵，我是相信这个说法。但，面对一个被我用菜刀切得遍体鳞伤的白菜疙瘩，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况且，最早，我是想随手扔进垃圾篓里的。

浇过两次水了，叶子好像长了点儿，不像原来紧抱着了，一副敞开的样子，似乎在给什么让路，我像是用种特殊的阵仗迎接什么的到来：这是我仔细端详了半天的发现。

第五天。

白菜疙瘩低垂的脑袋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两个花枝，黄色的小花儿挂满枝头，笑盈盈的。这是它来到这个世界的鲜亮耀眼的名片。

我开始责怪起它来。

都开花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卑微怯懦？为什么昂起头颅，向世界证明自己的超凡脱俗？也许，人跟人不一样，花与花不相同。越是想急于证明自己超凡脱俗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超脱：他，走不出自己，他依然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于是，我有点膜拜起这个差点儿被我扔掉的白菜疙瘩来。如果当初我扔掉它，没有把它当做一个生命，它就会和其他垃圾一样，成为垃圾。一念之间，它，就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幸好，它开在我种蒜瓣的盆子里。尽管不算肥沃，但，毕竟是土；尽管是在蒜苗曾经的领地上，但，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白菜疙瘩依然低垂着头，花枝不长，几乎朝下。睡觉前，看了它一眼，我叹了口气。

第二天，再看到它时，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白菜疙瘩几乎挺直了腰，高高地举起两支鲜艳的小黄花。一夜之间，我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遍体鳞伤的白菜疙瘩如此的光彩夺目！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白菜疙瘩都有一个开花的梦，都有一颗开花的心。

一棵完整的白菜在村医李大夫家的木板上开出了七八枝花来，那叫一个热闹。我本来是去看病，看见这种场景，心里自然敞亮起来。“有心了”三个字从李大夫嘴里轻轻悠悠地飘出来，叩击着我的心扉。从李大夫家出来，顿觉神清气爽，病也似乎好了一半。

很多年了，那个画面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中：在木板上，一棵白菜横卧在那里。它，稳稳地、高高地举着一树花枝，举着一树属于自己的荣耀。所有的花枝都一律朝上，昂着头，没有丝毫的卑微与怯懦。那些花，没有土，但是，有妈妈。这，像极了古书里记载的一种叫獍的动物，出生后靠吃母体存活。

对人而言，一棵经历了立春的白菜味道就变了。对白菜来说，经历了立春，恰是生命孕育的开始。它孕育了生命，消尽了自己饱满和青春，日渐憔悴，最终枯槁。由此，我懂得了一棵白菜的心，也懂得了一个白菜疙瘩的心。

阳台上有棵长寿花，枝条比较柔软，它们常常长出花盆，将蔓低垂在花盆周围。开花的时候，没有一朵花低垂着朝下。看似柔软的枝条总会凌空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稳稳地托举着灿烂的花朵。

面对一盆泥土，总会有感动如潮而至。因为，我知道，这盆泥土，不仅仅养活了白菜疙瘩，让它开花，让它璀璨，更养活了我那颗失养的心，让我经历，让我成长，让我归于淡然。

于是，我把一颗心种在泥土里，就像当初我种下白菜疙瘩一样。

2022.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