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旧时花楼街地图,维安里在左下角</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这张维安里旧照,乃昨晚同学胡全志微信给我的,实在珍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照片中,门楼虽已破旧,但维安里三字还能辨认,进门左边第二个门栋,即是我住过20年的维安里七号。</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176, 79, 187);">家住维安里(3)</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一个汉口里份的断代史</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马里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租住维安里七号</span></p><p class="ql-block"> 1955年,我家租住维安里7号。这一年,我父亲刚转业,我刚上小学一年级。</p><p class="ql-block"> 与汉口众多里份的房屋一样,维安里7号也是石库门模样。关于石库门称呼,最初由宁波传自上海,在上海发扬光大,遂成此种建筑模式的统一称呼。至于单个的石库门住宅,不过是浓缩了的江南四合院格局,简单明了,多为两层楼房,中间堂屋,边上前后厢房,后置厨房。石库门房屋楼上楼下布局雷同,共同围抱一处天井。</p><p class="ql-block"> 我家住楼上堂屋,14平米多一点。开初,一家三口放两张床,之后弟妹相继出生,摆三张床。余下的位置,放了三样家具:吃饭的桌子,放衣服的五斗柜,塞杂物的双门柜。其拥挤憋屈,今日无法想象。</p><p class="ql-block"> 房东姓孙,一家三口住楼下两间厢房,算是宽敞。后来几年,家境窘迫,为开源节流,孙家退缩一隅,无奈将后面的一间厢房出租。</p><p class="ql-block"> 房东老俩口,老头身躯瘦小,面相精明,平日少与人言语,尤其不喜小孩玩闹,传说,老头在旧社会开过金号当过老板。老太太同样清瘦,却总是一副微笑面孔,举手投足有大户人家风范。一个儿子,身材粗壮高大威猛,虽戴一副眼镜,仍是赳赳武夫样子,其时,高中毕业,正张罗报考大学。</p><p class="ql-block"> 房东老头姓孙,从不知其名字。倒是他儿子的名字,至今记得清楚,叫孙家皇。他还有个外号叫“鸭弟”,这外号古怪搞笑,因为武汉方言中,“鸭弟”乃男性生殖器别称也。如此称呼,徒唤奈何,唯有认同民间风俗说道,名贱好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住进维安里前,我和父母在东北辽宁金县的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父亲转业前从东北返汉探亲,与家人合影,左上站立的是我姨妈</span></p> <p class="ql-block"> 印象中,孙家皇气质霸道,并不把父母的管教约束放在眼里,浑身叛逆味十足,但却是一典型学霸,首次高考即榜上有名,因不屑专业为纺织系,弃之如敝履。后自行在家复读一年,终于一举中的心仪专业,高高兴兴去了重庆。后来毕业,留在重庆那所大学当了教师。</p><p class="ql-block"> 其实孙家还有两个儿子,孙家皇不过是家中老三。大儿子出自孙老头前妻(也有大房一说),一家住花楼街顶头的一个里份里,家中有个男孩,常和他父亲来七号看他爷爷,天长日久与我混成了朋友。</p><p class="ql-block"> 老二与孙家皇一母所生,身材消瘦,文质彬彬,相貌俊美,气质与壮硕的孙家皇大相径庭。只是脸色阴沉,少言寡语,似乎与七号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并心生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老二在财政局工作,单身时鲜见回家,婚后双亲亡故,曾回到七号居留少许日子,不久,与单位同事对调住房,匆忙搬出七号,从此再也没回归过老屋旧居。想当年老二成家时,韶华不在人过中年,曾引起邻居私下一阵闲话。老二最后果断从维安里迁出,不知是对同屋邻居的议论有所察觉,还是早就不喜欢维安里这块“不祥”之地。</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家刚住进七号时,楼下堂屋住了一位在长江上“跑船”的家属,一个外号叫“疯子”的中年妇女。这女人热情豪爽,多话好动,喜欢张罗,整日风风火火进出来去,我们喊她“疯子伯伯”,她总会笑应一声,从不忌讳在意。不过,邻居们从未见过“疯子”的老公,不知身他在何处,有还是没有,在还是不在。</p><p class="ql-block"> 不久,“疯子”搬家迁走,楼下堂屋新进一对年长夫妻。男人精瘦,面容尖削,状似老头,工作也在长航船上,听说还是个船长或是大副。女的姓雷,长得富态,一副弥勒佛模样,见人总是笑容满面,我们叫她“雷伯伯”。</p><p class="ql-block"> 一般而言,“跑船”的人在水上的时候多,在地上的日子少。船长老头休闲在家时,除了靠坐在藤椅上喝茶吸烟,就是逮住我们几个小孩下棋。尽管棋盘对面坐的是孩子,老头的棋却下得认真,赢了神气活现,输了神色黯然。此时,若碰着“雷伯伯”罗唆几句,他还会无端发点脾气。</p><p class="ql-block"> “雷伯伯”纯粹一家庭妇女,家务理得清爽,菜炒得有看相,屋子收拾得灵醒。天晴无风不冷的时候,堂屋对着天井的几扇门总是大开,看楼上的一群孩童,在自家的厅堂直穿横行,“雷伯伯”从不呵叱阻止,反倒总是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欢快地跑来跑去。</p><p class="ql-block"> “船长”跑船的时候,“雷伯伯”多半日子,总是倚着一张竹椅独坐,偶尔透过敞开的堂屋看到她的面相,含蓄安详,一副悟透人生的样子,似乎并不寂寞。</p><p class="ql-block"> 与邻里交往,“雷伯伯”并不多话,一旦开口,分寸和道理自在其中焉。一次,她与人闲谈,说:“里波的女朋友长得好看”,我无意拣得一耳朵,高兴了好久。</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我5岁时与母亲合影,当时我家已住进了维安里</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房东让出的后厢房,后来住过两户人家,姓甚忘了,但两家男人都江上跑船的,记得清楚。想那时家居汉口,见过在长江上跑船或在长航工作的人如过江之鲫,几人闲聊,说起家中有人长航工作,得意自豪之情瞬间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 后来住进七号的这两家人,大概也是水上跑船圈中人,估计是“疯子”或“雷伯伯”牵线介绍过来。</p><p class="ql-block"> 先住的一户,一家三口,夫妻俩带一个儿子,儿子长我们几岁,正上高中,品学兼优,休格健壮,冬天敢在天井放一盆冷水搓澡。高中没毕业,儿子参军入伍,居委会来家中贴喜报放鞭炮,让我们好生羡慕一阵。</p><p class="ql-block"> 20多年后的1982年,我和这位小时仰慕的小哥哥,在武汉市机械局电大班不期邂逅,两个人站在一起,我比他不止高半个头,让我一时嘘唏。同学之后,才知道他叫张淑渝。其时,他一眼认出了我,我回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两曾是维安里七号的邻居。</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一户,夫妻二人,无儿无女。男人长得肥硕粗壮,满脸罗腮胡须,面相凶猛。这男人在汉江上跑船,活路辛苦,下船回家,终日瞌睡,听不得吵闹,碰到楼上的一群孩童上下楼跑动,耐不得烦,会提起嗓子吼两声。</p><p class="ql-block"> 比起楼下的人丁稀疏,楼上三家倒是人口饱满。我家五人,父亲母亲妹妹弟弟和我,另两家,一家六口,一家七人。</p><p class="ql-block"> 楼上住前厢房的一家,男人叫张义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在一间小学当校长。张校长平日进出,罔顾左右,不苟言笑,一副威猛庄重恣态。女主人叫宋惠清,当年与我母亲同在洪益巷小学教书,当过教导主任。我读四年级时,宋主任代过我班一堂地理课,照本宣科的情景,至今还有印象。在维安里七号,宋主任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上班回家,来去匆匆,走路脚重,会把楼板踏得咚咚作响。</p><p class="ql-block"> 张校长五个孩子,三女二男,长女长男二妹的名字我还记得,分别叫传芳传鹏传芬。最小的那个妹妹,先天智障,由孩子姥姥看管。宋主任的母亲,也是教师出身,常来维安里七号走动,见人客气,总是主动打招呼。有次我看见她停下来与母亲攀谈,口气熟络,好像知根知底。</p><p class="ql-block"> 张校长有一个叫童大毛的侄子,也和他们住在一起,算起来,他家应有8个人。他家住的前厢房,我进去过几次,面积比我家稍大,也是除了几张床铺之外,家具寥寥不多。那时,童大毛已就读中学,人长树大,如果一人占了一张床铺,其他几个孩子晚上往哪儿挤?</p><p class="ql-block"> 不过,那时家住维安里,无论人丁多寡,一户一室,家家如此,即使身为房东,亦无例外。譬如,七号房东原住前后两厢房,将后厢房出租后,一家三口就龟缩到前头一间。隔壁八号房东,家大口阔,住两间厢房本就不宽裕,又将另一间租出,自家八九口人便在前厢房挤成一团。</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这是当年我母亲靠在维安里七号自家窗前的一张留影,背后贴有米字防爆贴的窗后,是七号张校长家。母亲当年四十刚过,正在中年,美丽端庄。这张照片出自我手中一台公家的海鸥120。</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多屋小,白天大人上班小孩上学,尚可将就,晚间睡觉,满屋是人,捉襟见肘,就得各显神通。</p><p class="ql-block"> 我家五人,算中度拥挤,父母一张大床,妹妹一张竹床,天热正好,天冷就得多垫两床棉絮。我和弟弟挤一张铺板,白天拆一扇免得磕碰了饭床,晚上挪动桌子,再将折掉的铺板加宽。那些比我家还挤的,睡觉大概只得打地铺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最喜欢夏天,没有居家逼仄的拘束,扛一张竹床,往巷子里和大街上一放,管他灯火闪烁人声喧嚣车来车往,只管伸开腿脚,一觉睡到晨星寥落天色放亮。</p><p class="ql-block"> 睡觉的愁烦,深入骨髓,临到考高中,净盯着可以住读的学校不放,最后考上离市区老远的十二中,终于找到了可以搁下自己身躯的一张床铺。从此,除了周日回家蹲饭,再也没回家睡过那张需要每日拆卸的铺板了。</p><p class="ql-block"> 楼上后厢房,住着另一家六口,夫妻二人四个子女,男主人也姓张,名叫张家昌,我们叫他张伯伯,女主人沈阿翠,我们喊她张妈妈。夫妻二人老家宁波,也是那时武汉人叫的“下江”人。四个孩子,二男二女,顺序称呼为:海清、惠清、汉勤、玉琴,其中两个人有小名,惠清叫妹妹,汉勤叫毛毛。</p><p class="ql-block"> 旧时,江浙人顺江下流到武汉落脚谋生,做裁缝的不少,张伯伯恰巧是个裁缝。他所在的那家裁缝店,在中山大道黎黄陂路口对面,名叫“首家”,因西装做得讲究,是当年汉口大牌的服装店。</p><p class="ql-block"> 其时,张伯伯为八级裁缝,算是这个店里的顶级师傅。上中学时,有一回,张伯伯在家里给我量尺寸,为我定做了一套“学生蓝”制服,做好穿上,果然合身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穿了好多年。可惜那年代不时兴西装,没看到张伯伯的看家本事。</p><p class="ql-block"> 想那个年月,日子过得单调贫乏,男人的嗜好不过烟酒茶,我父亲抽烟喝茶,从不饮酒,张伯伯偶尔小酌两杯,自在心情大好,或张妈妈炒了好菜的时候。下江人钟爱绍兴酒,张伯伯饶是如此,有时,两杯绍兴下肚,微醺脸红,也会摇头晃脑哼两句谁也听不懂的戏文,与平日稳重收敛少言寡话的状态判若两人。</p><p class="ql-block"> 后来,八级裁缝张伯伯竟然当了“首家”的支部书记,让我吃惊不小,心想要做到这种单位的一把手,该是需要何等样的权谋和城府呵。</p><p class="ql-block"> 张妈妈初时为家庭妇女,持家精打细算,烧的下江菜让人垂涎欲滴。那些年,我们家仿效张家,知道了怎样吃螃蟹和海鲜,但醉炒螺丝,却始终无法入门。张妈妈嗓门响亮,说话声大,好话坏话都不会曲折隐讳,有时让听者一时哽噎呛到。</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张妈妈忽然也有了工作,就在张伯伯的“首家”食堂帮厨做饭,一直做到退休。</p><p class="ql-block"> 离开维安里,我们与张伯伯一家联系从未中断,我妹妹家与他家同在汉阳郭茨口王家湾一带,几步之遥,他家小女玉琴和我妹妹来往频繁。如今,他家长子海清定居上海,长女惠清八十年代夫妻同时留学美国,现在一家早已是华裔美国人。</p><p class="ql-block"> 疫情前的2019年,我曾驱车去汉阳看望张伯伯,惜哉他生病住院不在家,只看到张妈妈一人。去年9月,张伯伯不幸故去,享年98岁,高寿矣。</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照片中的年轻人,都是我母亲当小学教员时的同事,五十年代的青年,同样也很时尚大方摩登哦。我母亲在一排右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我母亲任小学教师时的聘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我母亲任少先队辅导员的聘书。那时少先队叫“中国少年儿童队”,共青团称“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span></p> <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与房东孙家老二调房的财政局小王和他的爱人小严住进七号时,恰在新婚,两人住前厢一间大房,似乎宽敞,引得邻居一阵羡慕。之后生下两女一子,幸福饱满,算得是美满家庭。</p><p class="ql-block"> 小王为人谦和待人客气,见了楼上楼下邻居,都会停下来打招呼呼,尤为喜欢孩子。我那时刚上初中,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但他与我谈话从不戏言敷衍,态度之认真如同对面已是成人。</p><p class="ql-block"> 那时物资紧俏自行车稀罕,恰好小王有辆自行车,每日从维安里骑行到扬子街上班。其时,我学骑自行车正在半生不熟之际,瘾头正足,每天只要小王的自行车归家,我都会推上街溜达一圈,记得每回借车,小王从未迟疑,总是笑容满面,赶紧拿钥匙。</p><p class="ql-block"> 有年除夕深夜,我借小王自行车远行踏过长江大桥,下坡时带刹太急,连人带车翻了一个跟头,回家后,小王只问我摔伤没有,并不看自行车有哪儿损坏。</p><p class="ql-block"> 小王爱人小严,比小王矜持内敛,但并非拒人千里面相。小严在江汉区商业局工作,当年我妹妹面临中学毕业分配,在安排单位时,小严出面帮了大忙。小严后来官至江汉区商业局副局长,但逢到邻居求助,很少回绝。</p><p class="ql-block"> 小王大名王深福,二女一子单名,分别为王进、王飞、王跃,子女聪明伶俐,读书用功,皆一帆风顺升至大学。前些时我翻看旧照,竟见到王进小时与七号楼上张玉琴合影的胶片,惊喜之外,想不通此底片为啥流传到了我这里。</p><p class="ql-block"> 正在七十年代,小严职务上升迅速,住房条件得以改善,分到新居。搬出维安里七号那天,小王与邻居惺惺惜别,彼此之间还有点不舍之惰。</p><p class="ql-block"> 我弟妹与小王子女一直存有联系,我因此知道小王退休时,已是审计局纪委书记,王进在海关供职,王飞在省教育厅工作。我弟弟告诉我,前些年为女儿上大学事情,还麻烦过王飞周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小王女儿与七号楼上张玉琴合影。右边张玉琴,左边小王女儿。</span></p>